儿不孝,连年远游,既未能承欢膝下,复不克分持家计。只冀抗战胜利,返里有期,河山还我之日,即天伦叙乐之时。近来国际形势好转,敌人力量分散,使再益之以四万万人之团结奋斗,最后胜利当在不远。不幸党派摩擦,愈演愈烈,敌人汉奸复而构煽之,内战烽火,似将燎原,亡国危机,迫在眉睫。此敌人汉奸之所喜,而仁人志士之所忧。新四军事件发生之日,儿正卧病乡间,噩耗传来,欲哭无泪。孰料元月二十日,儿突被拘捕,锒铛人狱。几经审讯,始知系被认为共产党人而构陷人狱。当局正促儿‘转变’,或无意必欲置之于死,然按诸宁死不屈之义,儿除慷慨就死外,绝无他途可循。为天地存正气,为个人存人格,成仁取义,此正其时。行见汨罗江中,水声悲咽;风波亭上,冤气冲天。儿蝼蚁之命,死何足惜?唯内战若果扩大,抗战必难坚持。四十余月之抗战业绩,宁能服隳于一旦!百万将士之热血头颅,忍作无谓牺牲!睹此危局,死后实难瞑目耳!
微闻当局已电召大人来施,意在挟大人以屈儿。当局以‘仁至义尽’之态度,千方百计促儿‘转向’,用心亦良苦矣。无奈儿献身真理,早具决心,苟义之所在,纵刀锯斧钺加诸颈项,父母兄弟环泣于前,此心亦万不可动,此志亦万不可移。盖天下最有丰富之感情者,必更有最坚强之理智也。谚云:‘知子莫如父。’大人爱儿最切,知儿亦最深,曩年两广事变发生之日,正敌人增兵华北之时,儿为和平团结一致抗日而奔走号泣,废寝忘餐,为当局所不谅。大人常戒儿明哲保身,儿激于义愤,以为家国不能并顾,忠孝不能两全,始终未尊严命。大人失望之余,曾向诸亲友叹曰:‘此儿大痴,似欲将中华民国荷于一人肩上者!’往事如此,记忆犹新。昔年既未因严命而中止救国工作,今日又岂能背弃真理,出卖人格而苟全身家性命?儿丹心耿耿,大人必烛照无遗。若大人果应召来施,天寒路远,此时千里跋涉,怀满腔忧虑而来,他日携儿尸骸,抱无穷悲痛以去,徒劳往返,于事奚益?大人年逾半百,又何以堪此?是徒令儿心碎,而益增儿不孝之罪而已。
儿七岁失恃,大人抚之养之,教之育之,一身兼尽严父与慈母之责,恩山德海,未报万一。今后亲老弟弱,侍养无人,不孝之罪,实无可逃。然而为尽大孝于天下,无数万人之父母而牺牲一切,致不能侍亲养老,终其天年,苦衷所在,良非得已。夫惟恳大人移所以爱儿者以爱天下无数万人之儿女,以爱抗战死难烈士之遗孤,以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难童,庶儿之冤死,或正足以显示大人之慈祥伟大。且也民族危机,固极严重,然在强敌深入国土之今日,除少数汉奸败类,自外于抗战营垒,在抗战建国纲领之政治基础上,我精诚团结之民族阵线,必能战胜一切挑拨离间之阴谋。胜利之路,纵极曲折,但终必导入新民主主义新中国之乐园,此则为儿所深信无疑也。将来国旗东指之日,大人正可结束数年来之难民生涯,欣率诸弟妹重返故乡,安居乐业以娱晚景。今日虽蒙失子之痛,苟瞻念光明前途,亦大可破涕为笑也。 不孝儿狱中跪禀 中华民国三十年二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