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齐亮纪念馆
http://mem.netor.com/m/jours/adindex.asp?boardid=45066&joursid=47200作者:马识途
(孟园录入,副标题为录入者所加)
原来我们就计划好的,在联大5月3日晚上历史学会召开座谈会后,接着5月4日就由中文系召开一个纪念“五四”的文艺座谈会。
5月4日的晚上,还是在南区十号这个教室里,中文系按时举行座谈会,讨论“五四”以来的文艺,请了好几位教授讲话。这个会由中文系主任罗常培教授主持。闻一多教授也参加了。具体组织工作却是由中文系系会主席齐亮和我们一批进步同学在做。我们没有料到,专门讲文艺的座谈会,也来了这么多的同学,比前一天晚上来的人还要多。当然比前一天晚上来的“狗”也多得多。教室里实在容不下,只好请讲话的人站得高一些,以便站在窗外的同学也可以听得到。
但是有的教授讲话声音小,外边的人在叫“大声些”。这时,那些也许早已奉命来捣乱的特务分子,便乘机起哄,大喊大叫,乱糟糟的,大家更听不清楚了。
忽然,他们把电线割断,电灯灭了。怎么办呢?我们研究,决不能听任他们破坏,这个会一定要进行下去。可是主持会议的罗常培却说:“算了,今晚上的会结束了。”这一下激怒了闻一多,他主张在黑暗中也要把会开到底。我们商量,是不是拉到图书馆大阅览室里去开,那里地方大,灯又很亮。闻一多表示可以,可是罗常培还是不同意。闻一多这时有点激动,和罗常培吵了两句,罗常培更不高兴,以为有损他这个系主任的尊严,他硬宣布:“散会!”散会后,罗常培气冲冲地走了,闻一多也不高兴地回去了。大家也十分懊恼,开了这么个不成功的座谈会。但是我们认为,这个会一定要开,有这么多同学来参加,这是好事,我们一定要准备好,开一个更大的“五四”文艺座谈会。
不过,这个会还是一定要由系主任罗常培来主持,闻一多也一定要请来参加才好。罗常培和闻一多之间有一点意见,怎么办呢?他们两个只要有一个不参加,就不宜开。于是我们第二天分头去做工作。
闻一多的工作比较好做。我和齐亮去找他,跟他说明是“他们”(这两个字不用解释,他就明白是指的什么)有意的破坏,决不能叫他们这么快意,一定要冲破牢笼,一扫联大的沉闷空气,把“五四”的传统发扬起来,把联大民主的旗帜举起来。他马上表示同意,但是他说:“罗先生生气了,他还愿意来参加吗?他不来参加,我也就不好来参加了。“
是这样,罗常培当时思想本来要差一些,何况第二天就有人在散布谣言。罗常培还受到国民党教授的“好意”劝告。再加那天晚上闻一多说了几句扫罗常培面子的话。如果作为中文系主任的罗常培不出来主持,作为只是一个教授的闻一多,当然不好出来主持。后来我大胆地对闻一多说:“要罗先生出来,除非闻先生你亲自上门去请他,同时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误会。”我没有想到闻一多一下就答应了,而且很天真地说:“马上就去。”
我对他说:“最好让我们系会的负责同学先去找罗先生说,且我们还要商量一下怎么个开法。”于是我告辞出来,和齐亮一道去找罗常培,动以师生之情,说中文系开的这个会不过是讨论文学问题,如果开不成,中文系太没面子。我又说闻先生准备登门请教,商量继续开座谈会的办法。罗常培经过我们疏通,特别是听说闻一多要登门请教,更不好不答应。于是我们和闻一多一起去罗常培家里找他。甚至没有经过什么解释,他们二人就说和了。闻一多说,中文系要开一个更大的座谈会,并且多请几位教授来作报告,我们提出我们的想法,罗常培到底同意了。齐亮说:“一切具体的事由同学去办,老师们按时到会主持就行了。”闻一多要罗常培主持,罗常培却推闻一多主持,后来商定由他们二人主持,由他们人发请帖请教授,并由他们二人在民主墙上出通知。
从罗先生那里回到宿舍后,我们写了请帖,除原来的外,又增加了几位作家和诗人。我记得一共是请了十位。现在记得的除了罗常培、闻一多外,还有朱自清、沈从文、冯至、游国恩、卞之琳、李广田等,这个阵容很不错,很有号召力。我们决定在新教舍的大广场上举行。除了安电灯,还借来煤气灯,这就再也不怕破坏了。会前两天,我们把以罗常培、闻一多二人名义出的通告,用大幅红纸抄正贴在民主墙上。这一下不特轰动了联大,而且外校也轰动了,大家都要来参加。
5月7日晚七点钟,联大新教舍的广场上分外热闹,还不到黄昏,就黑压压地坐满一地,估计有三千人。电灯、煤气灯同亮,更加上这晚上天气晴朗,月光特别好。我们组织了一些纠察队在四周巡查,预防特务和三青团分子捣乱。
一个一个教授、作家和诗人上台去各抒高见,谈的虽说都是文艺,但都没有离开一个民主和自由的中心主题。全场几千人,一连坐了三个多钟头,鸦雀无声。明明看到有些三青团分子来了,估计他们大半也是负有使命的,结果却谁也不敢吭一声。
这个“五四”文艺座谈会不仅在联大,也可以说在昆明,是空前的,甚至在蒋管区,开这样大的会也没有听说过。它冲破了几年来的沉闷空气,把昆明的学生运动开始推向一个新的发展阶段。闻一多最后的一段话,特别精彩,他说:
“我们的会开得很成功。朋友们,你们看(他指着从云中钻出的月亮),月亮升起来了,黑暗过去了,光明在望。但是乌云还等在旁边,随时会把月亮盖住!我们要特别警惕,记住我们这个座谈会是怎样被人破坏的!当然不用害怕,破坏了,我们还再开,事实上,我们开了一个比’五四’晚上大了许多倍的大会(他兴奋地笑起来)。这大概是那些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吧。朋友们,’五四’的任务没有完成,我们还要努力!我们还要科学,要民主,要冲破孔孔家店,要打倒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
……
1944年“五四”的活动,是昆明从政治低潮转入政治高潮的明显的转折点。经过一系列的民主学生运动,为在昆明建立一个大后方的民主堡垒奠定了基础。
原文2005年发表于四川文艺出版社《马识途文集——风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