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登于《红岩春秋》2008年第1期
何蜀
2007年11月20日晚上,我打电话找胡康民老师询问有关北碚区“四清”运动的一些情况,因为我正在帮助整理的一位前市革委常委的回忆录中涉及到这方面问题,胡老师当年曾在北碚社教分团任秘书,应该有所了解。平时我在写作和编稿中遇到党史或地方史上的问题,常给胡老师打电话,他总是能够给我一些解答或者有助于找到答案的提示,真的像是一部重庆党史和地方史的“活字典”。然而,这天他老伴吴老师告诉我,胡老师今天中午回家后很累,一直睡着,连饭都没起来吃,要不要喊他接电话?我赶紧说不用,让他休息吧,过两天我再找他。我知道他当天上午是带党史研究室的年轻人去老城区寻访历史遗址去了。这已经是两周来的第二次。他希望能把自己所了解的历史情况都无保留地告诉年轻人。特别是在他患病以后这种心情更加迫切。
第二天上午,我对我们杂志社的副社长文俊说,昨天胡老师带党史研究室的人去寻访历史遗址,搞得太累了,以后应注意时间别搞得太长(我还不知道在此前一天胡老师还给一个党史研究单位的年轻人讲了6个小时)……
不料,午后文俊就给我打来电话,说胡老师已经走了……
这个消息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太突然,太意外……
与胡康民老师相识,是在他刚开始投入党史研究工作的时候。那时他和钟修文老师一起,正在满腔热情地开创重庆的党史研究事业(当时他们那个小小的班子还只叫做重庆现代革命史资料组,后来才先后更名为党史办公室、党史工作委员会、党史研究室),筚路蓝缕,困难重重,但他们却兴致勃勃,精神百倍。
我当时还在重庆郊外的一家钢厂当工人。因为间接的关系,认识了一位经历复杂的老人,老人在城里张家花园街道运输队当搬运工,其貌不扬,独身,住在一处贫民窟似的破烂小楼上,但他却曾经是四川地下党内的风云人物,参加过广州暴动和四川的广汉兵变,有过一些曲折惊险的经历。我是因为想写以广州暴动为背景的文学作品而找到他的。有一天,他告诉我,市委党史办要他把所了解的四川地下党情况写出来,他要我替他整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胡康民老师向他约的稿。这是我涉足党史研究的第一步。为了让我在整理老人的回忆时对有关背景有更清晰的了解,胡老师把历史文献《二十一军特务委员会十九年度报告》借给我看,不但使我对老人回忆中的一些史实能表述得更加准确,还使我大开眼界,了解到许多过去从未听说过的复杂的历史情况,我整理的这篇回忆,发表在《重庆现代革命史资料》1981年第7期(总第10期)上。我就这样与胡老师有了交往。
就在这年秋,我调到了重庆人民广播电台作文史节目编辑。我与胡老师有了更多的交道,因为我编辑的节目中有重庆地方党史的内容,我约胡老师写稿,每周一篇,我在编辑中也通过这些文稿对重庆的地方党史逐渐有了更多的了解。那时正值党史研究工作的开拓期,胡老师工作很忙,有时忙得来稿子不能按照交卷,但节目内容已在广播电视报上预告,不能随意更改,我不得不好几次在清早跑到他家去堵门,赶在他出门上班之前向他催要稿子。
在这期间,胡老师有意无意地向我讲了许多重庆地方党史方面的人和事,并给我看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资料,向我介绍了一些各具特色的人物。这使我对党史的兴趣更加浓厚,而在经常的接触中,则对胡老师的性格、人品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1989年初,我听李畅培老师(他的夫人是我初中的老师)说,他和胡老师他们在筹办一个党史期刊,正在物色编辑人员。我立即表示我愿意参加进来。胡老师得知我的想法后大为高兴。我想改行作党史期刊编辑,不仅是因为对党史的兴趣,更重要的是为着能与胡老师和李老师这样的人共事,从他们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1989年3月,我就调到党史研究室参加筹办《红岩春秋》杂志。5月,杂志创刊号出版。从此我有幸在胡老师指导下从事党史研究和宣传工作。
胡老师当时是党史研究室的副主任兼《红岩春秋》杂志的副主编(后为主编),是杂志的核心,也是我直接的“顶头上司”。与胡老师这样的“顶头上司”相处,最大的感受就是他极好相处,因为他没有一点“官气”,在这个连出家人都会津津乐道级别、待遇的时代,他却将级别、官衔等等都视若敝屣,不屑一顾。与他在一起,会感到轻松自如,不会有任何精神上的压力或束缚,完全可以畅所欲言,甚至还可以跟他随便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诸如“‘胡老师说’可以简称‘胡说’”之类。但他并不是以“和事佬”的面目对人,他对你的说法不同意的时候,会直言不讳地向你提出,那时他会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你,直截了当地说:“不对!”然后字斟句酌地说出他的不同意见。但他从不以势压人,而是让你感到只是一个朋友在与你探讨、切磋问题。
与胡老师这样的“顶头上司”相处,还有一个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从不整人,而且似乎根本就不懂得整人(钟修文、李畅培诸位老师也都是如此,他们共同营造了一个十分良好的真正称得上和谐的小环境)。从那个整人运动频繁的时代过来的人,谁都会时时有提防挨整的心理,而在胡老师手下,你完全不用有这样的顾虑。而且,他不仅不会整人,还总是想着保护人。杂志初创那段时间里,因为我的无党派身份,不受党纪的束缚,再加上性格使然,我在党史研究室的学习讨论会上发言时,对时政问题说了些直率的不合时宜的话。我没想到竟有人把我的发言上纲上线向上面打了小报告。胡老师和钟修文老师他们把这事压了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私下谈话的场合,胡老师委婉地提醒我,以后发言要注意,不要任着性子来,他也没说更多的话,只语重心长地说:“到此为止。”
在与胡老师相处中,他的严谨求实作风,对历史问题的客观公正态度,对历史记叙中一些陈说的独立思考,都使我获益非浅。我在写作和与他交谈中,常常受到他的影响和启发,因为在他面前无拘无束,有时说话有些“放肆”,他总是简单两句话就能使我发现自己思考问题的毛病所在,使我克服情绪化的冲动。我为能经常得到他的“敲打”而深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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