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谷正文:台湾情报界的大特务
年逾90的谷正文,曾经专搞工人罢工,后来又改当国民党游击队司令,擅长各种极机密反情报工作,来台后,任职保密局。近年,他一反特务言行小心保守的本色,频频在各个敏感场合“大鸣大放”,还抖出不少尘封“黑幕”,比如“邓丽君是台湾国民党国家安全局的秘密情报工作人员”、领命筹划刺杀白崇禧的行动等,使得台湾情治单位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一点“老翻类”?前不久,此人不慎中风,而使台湾当局松了口气,但很多人仍然担心其人在错乱中,再吐出什么惊人内幕。
3年前,我去采访他。说好3点钟去拜访他,3点正,他已带着一条狗在楼下等候,一头雪白的头发,身穿轻便牛仔裤,嗓门特大,精神饱满地不像一位高龄老头。
3年后,我再去看他,他已卧病在床,中风,一双眼睛已混浊,看不清我了。
这个人叫做谷正文,曾经追随戴笠,替国民党从事反间工作,对日抗战时是山东山区游击队司令,政府迁台后,在白色恐怖统治时期,他专门负责抓"匪谍",换句话说,谷正文是位神秘加上几分恐怖的“特务”。
不甘过凡夫俗子的日子
很多人与这位“戴笠门人”相处过后,都会“不寒而栗”,却又深深地被他吸引。
谷正文表示,会走上特务这一行,是因为从小他就特立独行。6岁时开始看《水浒传》,听大人讲《三国演义》,对那种英雄豪杰出生入死的冒险人生,羡慕得不得了,10岁时跟着外祖母抽鸦片,12岁又学三姑妈抽烟管,14岁就娶妻,过分早熟的人生体验,注定他不甘过凡夫俗子的日子。
谷正文率领的八大弟兄,与周正(前军法局局长)领导的十大弟兄,曾在学校大闹风潮,他一把火烧毁了位于校园内的国民党办公室,而后一状告到市党部,意图嫁祸给周正,结果周正被关到县府大牢,差点一命呜呼哀哉,他的父亲“不承认有这个儿子”,没想到其旺盛的活动力反而倍受市党部激赏,将谷正文留在山西省党工会整理委员会当干事,专门鼓动工会搞工人罢工。
国民党闹分裂后,他投效汪精卫,属于改组派的一员,后来改组派失利,谷正文转投靠半土匪、半军阀的孙殿英,颇获青睐,在其针对培训知识青年成立的图书馆内,担任统筹管理的职务。
在此期间,谷正文对共产党理论的书籍大感兴趣,并广泛阅读,不满政局混乱的他,还曾野心勃勃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准备在该地成立红军基地,组织中国第26路苏维埃红军,可惜募款不力,以致于功亏一篑。
成为拥山为王的游击队司令
1931年,谷正文流亡到北京,投奔其就读北大的女友,就在这位成为他第二任妻子的吴春莲穿针引线下,他正式加入共产党。
一年后,谷正文持假文凭,考上中央政治学校编审班,其后,他与戴笠见了一面,长达3个钟头的闭室密谈后,戴笠对这位说起话来张牙舞爪的谷正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说服谷正文潜伏在共产党外围组织内,作为国民党军统系统的“通讯员”。
戴笠改变了谷正文的一生,也使他从此踏上铤而走险的特务生涯。
从1935年开始,在北大念书期间,谷正文表面上是共产党解放先锋部的宣传部长,专门领导学生运动,私底下他却为国民党搜集情报,背叛是其一生最大的性格特征。
同时拥有七八个名字
中共早就怀疑谷正文与国民党的关系,曾经连续斗争了4天4夜,仍苦无证据将他定罪,后来日军逮着了这位神气活现的游击队司令,更五花大绑,一路拖到省城审讯,眼看小命即将“挂”掉,谷正文立即见机行事,咬着国民党与日方友好的关系,才逃过了一劫。
有好一阵子,他究竟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就如同他同时拥有七八个名字,真名到底是“郭守纪”还是“谷正文”一样,令人坠入五里迷雾中。
来到台湾后,过去当“匪谍”及“国特”的双重特务经验,使得担任保密局侦防组组长的谷正文对抓匪谍最为专门。
人人害怕的“活阎王”
谷正文说,一个人到了老年,应该是到了结算的时刻了。回忆这段抹不去的往事,很多人自然将他归之为作恶多端、制造白色恐怖的坏人,“我是个坏人吗?”谷正文瞪大了眼睛,扬高了眉毛,为自己辩解道:“白色恐怖固然恐怖,抓匪谍是政治问题,对我的工作来说,不必刻意抹黑我,好汉做事好汉当!”
谷正文说,他一共处理过2000多人的匪谍案,虽然他只有逮捕权而无判决权,但也不愿冤枉人,其中经过他认定无罪释放的有800多人。
而谷正文那阵子在情报局里头,也是人人害怕的“活阎王”,经常他名片一递,想找个同事联络一下情谊,人家总是心惊肉跳,不知这般殷勤招待会不会是“祸从天降”?
谷正文会获得“活阎王”的绰号,除了他的工作带有浓厚恐怖色彩外,他的雷霆脾气也让人难以消受,一旦惹毛了,不管你是天皇老子或者亲密爱人,当场拉高嗓门、桌子一拍,骂得对方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他这般脾气,并未随着年岁而有稍加收敛的趋势,也因此他的亲人都宁愿与其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来台后,谷正文又娶了两个妻子,如今没有一个随侍身边,10个子女更是招架不住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火爆老爹”。举例来说,他可以因女儿一时忤逆开枪射其小腿,扬言脱离父女关系,也可以为女儿告女婿一状,他捅了女婿屁股一刀,以示训戒,然而,为了不忍目睹儿子生意失败坐牢,他毅然替儿子顶罪而被判刑……种种剽悍的作法,绝非一般老人平常作为。
谷正文这个人真是不能用常理来论断,他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惊人举动。70岁的时候,他曾赴美国加州斯丹福大学附近租一部拖车来往,埋首在胡佛图书馆3年半,看的尽是大陆报刊及共军各将领回忆录,日子久了,加大许芥昱教授好奇询问:“研究些什么?”谷正文说:“研究当年国民党军事失败的经过及原因。”
好学不倦,是这位老特务最大的优点,截至目前为止,他每月一定花5000元买书,什么书都详加钻研,以至于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在一屋子狗味中,他养着10株名贵的兰花,房间漏水,他就把床移到旁边,也不去修理,到他最爱的“圣玛利”餐厅吃饭,侍者会主动将别桌吃剩的饭菜端来,他们都知道这位“怪老头”会无视于他人讶异的眼光吃完剩菜剩饭,谷正文的说法是“人要懂得生存之道”。
而他的生存之道还包括:因为曾有几次被加害的经验,而养成出门在外绝不喝茶,在家也不任意接包裹的习惯。
不能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
最近,由于话讲多了,又口无遮拦,谷正文遂成为媒体追逐的新闻人物,他的儿子老远从美国打电话回来拜托老爸闭嘴,一些昔日部属也纷纷电话关切:不要再说了,好歹留条命寿终正寝吧!
为此,谷将军将毕生19个最高荣誉勋章及一叠奖状、泛黄的历史照片,全部装在一个黑色铁箱内,当作身外之物,托给了好友。
回首特务生涯终究是场噩梦,谷正文原想这一生鞠躬尽瘁,能够流芳百世该多好,但一旦卷入诡谲的政治,既不被谅解又讨人嫌,“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吧!”至少两者同等不容易。
后记
尽管年纪一大把,兴风作浪的本事却不小,反正有关情报局的丑闻,他都乐于大鸣大放,为此,有杂志专门刊登他的回忆录并出书,他因而摇身一变为媒体的宠儿。
有一阵子,谷正文盯上了李登辉,为了反对他,当时高龄80好几的他,还爬上车顶参加街头示威,李登辉访美时,他也自掏腰包飞到康乃尔大学,随行“观察”,李登辉出马竞选连任总统,他更跳出来指证“李登辉是共产党”,搞得李连总部鸡飞狗跳,一状告到法院。
邓丽君死亡时,谷正文也大爆内幕,指出邓丽君“可能”是国家安全局的情报人员,让邓丽君原本神秘的人生,平添几分扑朔迷离;迟迟未能破案的尹清枫命案,谷正文也使出惊人之举,在李敖的电视节目中公布他大儿子涉案,有趣的是,尽管谷正文大义灭亲,但警调单位却不领情,反倒大媳妇紧急来电,恳请父亲大人“饶命”。
今年端午节,谷正文就要过92岁生日了,由于中风越来越严重,他搞新闻的本事收敛多了,不过受不了寂寞的滋味,即使身子瘫了,坐在轮椅,他也要天天去逛大街、泡澡、喝咖啡,脾气一来,又要骂的家人纷纷走避,或许真是风烛残年,朋友少的可怜,谷正文不禁老抱怨他活的太久了,应该尽早被扫入历史的墓里,为此他频频交代后事,以前他要家人把他的骨灰冲马桶里,现在则嚷嚷要去野柳跳海,连火化都不必了。
全文如下:
劫船離滬轉進臺灣五月的風,夾帶著黃浦江的潮澀氣味,吹進了上海的街巷。
上海變成一處荒涼的城墟,幾乎所有商店都關了門。有辦法的人,早在四月二十日共軍渡江之後,便紛紛渡海逃亡了;没辦法的人,只能緊閉門戶,躲在晦暗悶熱的屋内,以空洞的眼神望向窗扉縫隙透射進來的微光。
五月十六日,毛人鳳來找我談話,他明白指出,共軍渡江迄今已近一個月了,上海苦撑了二十多日,近日内即將棄守。
蔣介石下野,毛人鳳忽然成爲他身邊最寵信的人。當蔣介石由奉化親抵上海指揮車隊時,毛人鳳更是時刻隨侍在側,非常忙碌。因此,他的談話非常簡短,並且有幾分專斷的味道。
「局勢這樣亂,我只能告訴你要撤,卻不能妥善照顧你們的行動細節。」說著,毛人鳳吩咐隨從扛了好幾個麻袋進來,裡面裝滿全新的銀圓券,大概有五、六十億元。當時最没有價值的東西,就是這些每張面額高達五十萬的銀圓券,往往幾個人吃一餐飯,就得用上一麻袋的錢。有時候,飯館甚至只收金條,就算有再多的錢,也派不上用場。毛人鳳當然也很清楚這種情形,他給我們銀圓券,與其說是協助我們撤退,倒不如說那是一個上司忙碌中仍不忘關懷部屬的一種表現。
他在離去前,語帶玄機地交代我說:「如果你覺得銀圓券没用處,就善用你們的槍彈吧!」
這一次,由我負責帶領逃亡的人,包括年初從北平南下的九十餘人、保密局上海稽察處幹員及其家眷共兩百餘人,因此,我們需要一艘大船。但黃浦江面的船影變少了,而且都是些小船。正當我與李漢一坐在江岸碼頭石欄上發愁之際,一艘現代化(在當時而言)的大型漁船從東面海口緩緩駛近。它在水面悠然行進,似乎並不理會上海的戰事。當它靠得更近時,我清楚地看出船身上的幾個英文字——洛杉磯號遠洋漁船。原來,它是美國援華計畫中所贈送的一艘設備新穎的漁船。不幸當它辛辛苦苦橫越太平洋,初抵上海,就被我們看上了。
「真是一艘好船。」李漢一以讚賞的語氣側著臉對我說。
「是呀,這些好心的美國人對中國的第一印象竟然是强盗横行……。」
當天晚上,我帶領一百多名幹員,每人攜帶卡賓、左輪各一把强行登上泊於深水碼頭邊的洛杉磯號。出面交涉的美籍船長,是一名滿臉落腮鬍的棕髮大漢,大約五十多歲,即使面對我們的武器和蠻橫的態度,他仍灑脫地叼著煙斗,不卑不亢地與我們交涉。
「看你們行動起來很有紀律,絕對不是普通的强盜。」他說話時臉上總保持自在的笑容。
「你說得對,我們不是强盜,我們是國民黨的情報人員,但是,今天晚上我們非常需要這艘船。」在當時,我的英語能力還不足以與美國人交談,這些話只能由上海稽察處一名略通英語的幹員代爲轉達。
「你們既然是國民黨,這艘洛杉磯號就交給你們好了,只是,你們應該填寫一張單據給我,好讓我上了岸,能夠找到你們的政府補辦交接手續。」
「我來寫。」說著,我拿出筆來,在船長交给我的一張英文表格上寫著:兹因任務需要,接收美國援華漁船洛杉磯號一艘,國防部保密局北平站上校特勤组長谷正文,中華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十七日二十一時於上海黃浦江深水碼頭。
於是,我們擁有了洛杉磯號和冰藏在冷凍庫裡的大螃蟹。
看見這一箱一箱的鮮肥美食,一名上海稽查處的幹員不禁興奮地叫著:「很久没有嚐到海鮮的滋味了,這回,一定要吃個過癮!」
「總不能老是吃螃蟹吧!」我說,然後派命這名上海老饕:「毛局長要我們在江上待命,因此,我們需要充分的糧食,找來半個月兩百人分白米的這件任務就交给你來辦。」 他聽著,搔搔平短的頭髮,默默地下船去執行他的任務。當然,徵取白米、食油和燃料,也只能依靠卡賓槍和左輪。
依照毛人鳳的指示,我們把船暫泊在黃埔江心待命。這時,我看見劉金梅靜靜坐在裝滿銀圓券的大麻袋上,表情十分機警。
「都逃難了,還像個守財奴的樣子。」我走到他的跟前,故意調侃他。
「這裡有幾十億銀圓哩!」
「到了臺灣,恐怕只是一堆廢紙。」
劉金梅聽了,若有所思,没有搭腔。
「來吧!」我說:「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做一件瀟灑的事。」
「什麼事呢?」劉金梅不解地問。
我没有回答,逕自將麻袋打開,拿出一疊銀圓券,奮力將它掷向空中。銀圓券散開後,一張一張地,在空中輕盈飄蕩,然後灑落在江面上。
劉金梅會意地笑了,他也跟著我,把一疊一疊的銀圓券擲向空中。這時,幾名好事的組員也走過來幫忙,頃刻間,空中、水面都飄滿了紙鈔,那景致很壯觀、很優美,但也彌漫著一股令人感傷的氣氛。
五月二十一日,船上的電報終於收到毛人鳳下達轉進臺灣的命令。
別了,上海,別了,中國。
我站在舷上,回望著逐漸渺遠的上海市景和它的倒影。由於行船的速度遠較飛機緩慢,容易使人深深沉陷在告別家園的複雜情绪之中。當出海的汽笛響起,許多人竟不禁默默地落下兩行眼淚。
抵臺首度掌握肅諜契機
第三天早上十點鐘,洛杉磯號緩緩駛入基隆港。泊定後,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三艘小販的舟子,像賽舟一般向我們爭先划來。
「香蕉!」
「鳳梨!」
這幾個小販頭戴竹笠,吆喝起來勁道十足,在這次難民潮中,他們大概發了一點小財。
若是臺灣又被攻陷,這一點小錢又有什麼用?想著,腦海裡不禁湧現那漂滿五十億銀圓券的黃浦江面的景象,這時我笑了。到了三十八歲,我想,因感覺人生無常而微微一笑,算得上是一種正常的反應。
登岸後,走入緊臨碼頭的基隆市區,我感覺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呼吸到這種毫無戰火味道的空氣了。我開著隨船運來的一輛美製吉普車,以漫遊的心情駛向臺北,沿途,兩面矮丘綿亙,路上車輛稀少,悶熱的六月山風從擋風玻璃的大破洞吹襲在我身上(這輛吉普車是逃難前兩天在上海街上找來的,擋風玻璃雖然被打破了一個大洞,但引擎性能還算良好),我這個北方人一時不能適應,除了頭腦覺得昏昏沉沉之外,全身更是汗水淋漓。
不過夏天雖熱,算一算,至今我也在臺灣度過四十四個夏天了。
抵達臺北火車站時,其他搭火車的组員、家眷已經在站前廣場等候許久。我們在西門町共包租了中臺、山葉兩家旅社,才勉强擠下兩百多人。
第一夜,由於悶熱和擁擠,大部分的人都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保密局臺灣站站長林頂立出現在我的房門外。
「谷组長,久仰了。」他說:「我聽白世維(原任北平市警局副局長,當時則擔任高雄市警察局長)提起過,抓匪諜屬你最有辦法。」然後,他又不著邊際地胡亂寒暄起來,他的話很多,但大抵流於虚誇。
由於過盛的熱情、交淺言深和言辭虛誇的態度,這一位將來在肅清共諜的工作上可能關係密切的新同僚,給我的第一印象相當失敗。
林頂立住在西門町成都路、康定路口,他的家看來活像一艘軍艦。據說,這棟造型奇特的建築,原是日據時代海軍情報部官舍。至於林頂立如何成爲這棟房子的主人,我並不清楚。
第二天,我依約抵達林頂立家中,一進門,客廳裡已經滿滿一桌子酒菜等在那兒了。這個人講話誇張,連桌上的酒菜也顯得過於排場,不過才兩個人(我和林頂立兩人用餐),桌上卻擺了十幾道菜餚。
林頂立的肚子並不大,不過,他喝酒卻很海量,看他面不改色地往肚子裡灌酒,我真懷疑那麼多酒精和水分,到底裝在他身體的哪個部位?總之,開席不到三十分鐘,他已經喝了三瓶特級清酒。
對於愛吹牛皮的人,酒精最能助興,所以,此時林頂立的嘴巴。就像連珠炮一樣,停不下來。這一頓飯,繞著生蚵與男人性能力的話題上吃了三個多鐘頭。最後,我覺得再這麼瞎扯下去,恐怕到天亮也談不出什麼正經事,因此,我不得不在他眉飛色舞的時候,掃興地把他的話題截斷。
「臺灣站目前有什麼肅清匪諜的計畫没有?」
林頂立聽我突然這麼問,兩隻瞪大的眼睛好像觸了電一般木木地凝視著我,許久,才恢復先前的靈活,然後,他以篤定的口吻說:「彭副司令(即彭孟緝,時任保安副司令)認爲臺灣没有共產黨,我的看法和他一樣。」
就這麼一句話,便答得我心灰意冷,我頓時覺悟到,將來在臺的肅諜任務,只能靠自己了。於是趁著林頂立打了一個哈欠,我趕緊抓住機會說:「感謝林站長的招待,我看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至今我還記得當時告辭的情形,我想,以落荒而逃來形容那種狼狽樣,一點也不誇張。
翌日起,林頂立便帶著我,從基隆一路往南拜會到屏東。
高雄站站長黃昭明,他早期曾是毛澤東擔任農民講習所所長時代的學生。依我日後共事的經驗,我覺得他的能力要比其他組負責人如桃園黃朝君、臺中林文凱來得幹練一些。
我私底下曾大略分析過,黃昭明日後在協助我肅清共諜的任務上表現之所以較其他人出色,除了他本身曾經參與共產黨之外,他的人際關係和他的知人善任都是極爲重要的因素。
民國三十八年七月,毛人鳳隨同蔣介石前往重慶視察,這是蔣介石最後一次踏上中國大陸土地。一個星期後,他們冒著共軍猛烈的砲火,搭機飛返臺北。
「西南也保不住了。」毛人鳳返回臺北第二天,到西寧北路特勤组辦公室來找我,他一臉憂戚地說:「大好河山,如今只剩臺灣一隅……。」
然後,他以國民黨情報單位最高負責人的身分,約略分析國共情報鬥爭的勝負優劣,他說「自戴先生遇難之後,除了在北平一地破了幾個大案之外,其他地方,對付匪諜,全都一籌莫展。你對付共產黨最有經驗,因而,臺灣能否保得住,除了依賴海峽屏障外,肅清匪諜的工作也很重要,你要負的責任很大。」
毛人鳳如此擡舉,使我不知如何搭腔。 不過,我認爲,毛人鳳的話,確有幾分道理。依我初抵臺灣時陪同林頂立拜會全省各组的經驗看來,如果不能由我主導肅諜工作,光靠請客吃飯上酒家這種土方法,日後的肅諜工作終歸還是要失敗的。因此,聽了毛人鳳的勉勵,我的臉上並未展露出他所預期的喜色。
「你對我的話有什麼意見就直說,如果說得有道理,我會支持你。」
「毛局長的分析,大體上是很有道理。」我說:「可是,我恐怕負不了這個責任。」
「你不想負責任嗎?難道氣餒了?」
「不是不想,對共產黨的鬥爭我是不會氣餒的,只是,我不敢苟同局内大部分同僚的事方法,正如以前在大陸上不敢苟同許多其他同僚的做事方法一樣。」
「那麼,你的意思呢?」
「如果,無法改變局内同僚的做事態度,肅諜工作恐怕就無法避免失敗的命運,既然知道會失敗,倒不如就此撒手,何必再做無謂的掙扎。」
「你原本並非是個消沉的人吧?」
「我不是消沉,只是接受現實。反過來說,其實要守住臺灣,比守住大陸簡單多了,如果你願意支持我主導肅諜工作,我想我有把握抓到大部分匪諜,並使那些没有抓到的匪諜起不了作用。」
毛人鳳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考慮。」
十天後,毛人鳳突然匆匆忙忙趕到我的辦公室,那時,因爲我到基隆河圓山中山橋下垂釣,並未交代行蹤,以至讓毛人鳳在辦公室裡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個多小時。當我於中午十二點多回到辦公室時,毛人鳳又急又氣,劈頭訓斥我說:「再晚一個小時回來,就要被槍斃了。」
「怎麼回事?」
「你去哪裡?也不留個話,差點誤事了。」
「什麼事這樣緊急呢?」
毛人鳳說:「總裁(蔣介石當時仍未正式復行視事,故以國民黨總裁頭街稱呼)非常震怒,找我們開會。」
「什麼時候?」
「下午一點。」
原來,政府遷臺之前,臺灣島内的肅諜工作主要由保安副司令彭孟緝負責,民國三十八年初蔣介石曾召見彭孟緝,詢問有關共諜在臺活動情形。
「共產黨在臺灣的活動不成氣候。」彭孟緝篤定地說。
可是,到了七月中旬,有人把一分共產黨的宣傳刊物《光明報》呈交給省主席陳誠,證明了共產黨在臺的祕密活動極爲活躍。當陳誠帶著這分極盡嘲弄國民黨之能事的公開刊物面報蔣介石時,蔣介石頓時氣得青筋暴露,大罵彭孟緝不中用,隨即下令召集當時三大情治機關——保安司令部、保密局、調查局負責人及負責偵緝共諜的重要幹部,於次日午後一點鐘前往士林官邸開會。
由於我在軍職上只是一名上校,因此,抵達官邸後,只能坐在大會客室的藤椅上靜候會議的結果。
三點鐘,陳誠、毛人鳳、彭孟緝和季原溥(調查局長)從會議室走出來,每一個人都神色凝重,不發一語。無疑地,事態非常嚴重了。
車子穿梭在中山北路翠綠楓樹的葉蔭下,我和毛人鳳一同坐在後座。我告訴毛人鳳說,高雄组長黃昭明手下一名小组長林建魂,頗瞭解滲透的奧妙,前一次我到高雄的時候,他正準備滲透進入煉油廠的工會裡面。林建魂曾說:「依我的判斷,煉油廠工會是共產黨一處重要的活動據點。」
「林建魂大概已經滲透進去了。」我說:「或許從他身上可以得到一點《光明報》的線索。」
毛人鳳對我的工作一向並不細究枝節,因此並未質疑我南下高雄的必要性。「到會計室拿兩千塊,要南下,就快一點吧!」
那時候,國家真的很窮,保密局是一個中央級的情報單位,但是當我前往提款時,竟然聽到這麼一句話:「這裡只有八百元。」
結果,我只能提領五百元出差。
這一次南下,雖並未立即得到關於《光明報》的具體線索,可是卻意外掌握到了臺共高雄支部的重要線索。日後,高雄地區許多共諜案,大抵都是循這條線索抽絲剝繭一一破獲的,在這些案子裡頭,林建魂幫了我很大的忙。
當我從高雄返回臺北,我的同僚牛樹坤、張西林知道我身上出差費尚未用完,因此起鬨要我請客。我們在中華路一家北平飯館點了幾道好菜,结果卻無緣享受這頓飯菜。
「你去高雄的時候,警備隊抓到四名持有《光明報》的臺大學生。」上菜前,牛樹坤說。
「什麼?結果呢?」
「四個都說報紙是在路上撿的,被傅斯年(臺大校長)保回去了。」
「走吧!」我起身走向停在外面的吉普車。
「去哪?」
「去臺大抓人,這案子一定破的。」
[ 此贴被天堂里的歌在2008-06-05 00:29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