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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虚谷:英烈还是叛徒?——一个跨越55年的曲折故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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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若水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11-05-11
原文刊载于《红岩春秋》2010年第6期

唐虚谷:英烈还是叛徒?
——一个跨越55年的曲折故事

李彦一

      1987年,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启动一个重点项目:大规模为英烈塑像。

      此举博得社会一片喝彩,但也引发了一场纠结。
    
      用取自长江的千年磐石镌刻的张静芳雕像,被安放在绿草盈盈的步云桥。这是一个单人雕像,而按常理,应是双人像,张静芳身旁,本该有其丈夫、也是直接上级的唐虚谷。

      查党史资料,唐虚谷,又名唐毅,1932年入党,落入敌手前任中共下川东地工委委员兼忠(县)石(柱)万(县)南岸工委(又称川东南岸工委)书记,1949年11月14日与江竹筠等28人一同被特务枪杀于歌乐山电台岚娅;张静芳则是受唐虚谷影响参加革命的,长期在唐领导下工作,后与唐一同落入敌手,一同坐牢坐到以身赴难。
    
      论在党内的地位和作用,唐虚谷远高于张静芳,缘何赴难之后两人地位却倒了个个,雕塑有张无唐?夫妇俩在险象环生的地下斗争中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缘何赴难之后却不得长相厮守?了解内情的人,尤其唐家子女百思不解。

      通过相关部门语焉不详的解释,唐家子女拼接起一个细节:塑像计划本有唐虚谷,但有反对意见,说早年的一份组织调查材料提到被俘敌特分子交待唐虚谷有变节行为,于是唐虚谷被删掉。

      唐家子女呆了!

      一个问号迅速变大:唐虚谷是叛徒?

子女不信
      1999年11月27日,健在的唐家4兄妹相聚歌乐山,祭奠烈士英灵后,来到步云桥与母亲雕像合影。仰望工艺精湛、刚中见柔的母亲雕像,4兄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1950年第一次公布歌乐山烈士名单,唐虚谷、张静芳都位列其中,以后唐家兄妹一直以“烈士子女”存在着,1980年代初,还得到民政部统一换发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在家乡,他们早已习惯被称作“唐虚谷后代”,也习惯称呼者——无论普通民众还是党政官员无不如是的尊敬加羡慕的神情。父母,尤其父亲一直是他们心中一面旗帜。“雕塑门”起,大旗轰然倒地,他们深锁心底的圣洁绿地一下萧然,寒风瑟瑟。

      站在母亲塑像前,4兄妹痛苦相望,讷讷相问:怎么办?

      设问一时无解。如果唐虚谷确实有变节行为,  “雕塑门”就没错,4兄妹还能如何。但他们不相信这是事实,不仅仅是感情上排斥,更因为他们自认有依据,那是他们调查得来的材料,那上面每一个字都红彤彤充满激情。

      兄妹中,老大唐不屈对父亲了解最多,一则生于1933年的他,在父母被捕时已初涉世事,知道一些早年情况;二则1980年代初他曾参与调查父亲地下斗争经历。

      那是一个偶然机会。

      粉碎“四人帮”,恢复了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党中央副主席叶剑英提出:重新系统发掘、整理党史事件和党史人物,运用辩证唯物史观在党史领域拨乱反正。各级党史资料征集和研究机构相继成立,全国大范围展开对党史资料的抢救性挖掘。正是这一波热潮,把机遇推给了唐不屈。

      唐虚谷是四川达县地区(今达州市)渠县人,早期革命活动范围主要在渠县及大巴山地区。他1932年入党,先被派往岳池等地开展工作,1933年回渠县,策划迎接红四方面军入川的武装起义,起义失败后以教书为掩护继续开展斗争。1935年初,策划并组建“中国抗日义勇军第二方面军”,任党代表,因上级领导人遇难而与党失去联系。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停止革命活动,1938年初,与人一道在渠县发起组织秘密进步团体“爱知读书会”,艰难地开展地下斗争。1939年,经中共南充中心县委审查、批准,他第二次入党,同年任中共渠县特支书记,继后又出任中共渠县县委书记。1940年,先后任中共南充中心县委宣传部长、代理书记。大量资料显示、众多证人证实,在渠县早期地下革命斗争中,唐虚谷是推动历史前进的核心人物。1980年代前期成立的渠县党史研究机构,毫无悬念地将唐虚谷列为重点对象。

      渠县收集唐虚谷资料遇到一个困难:唐虚谷1941年奉调离开渠县,任职中共梁山中心县委,兼大竹特支书记,此后夫妇俩就活动在下川东地区(今渝东地区),直到落入敌手,夫妇俩这些年的情况,很少流传到渠县。为了填补空白,1981年,渠县党史部门派人赴下川东收集材料。考虑到唐家有一些人脉资源,调查组通过组织渠道,借调唐不屈同行。唐不屈当时还在县民政局上班,局长首先征求他的意见,他没加思索就答复同意。回家后给弟弟妹妹打电话,都高兴得不得了。

      外调第一站是四川万县地区(今重庆万州区)。地区党史部门提供的材料,清楚记载着唐虚谷在下川东的足迹:1942年负责云安、小周溪等地工人运动;曾两次到重庆红岩村参加南方局学习班;1946在万县沙滩领导长滩、沙滩农民“抗丁、抗粮、抗捐”斗争;1947年2月,举家迁到万县龙驹,开设“利普实业社”,既掩护身份,也为党筹集经费。从1945年起,他一直是下川东地区地下党领导成员,先后担任万县中心县委委员、下川东地工委委员、川东南岸工委书记,在川东南岸工委负责万县、云阳和石柱西界沱的地下斗争。1948年6月17日,由于叛徒涂孝文(被捕前为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出卖,唐虚谷、张静芳在龙驹被捕。

      循着一个个线索,调查组先后去了万县、云阳、石柱等地,他们查阅档案、访问老同志,得到大量文字的和口述的资料,有的材料史料价值很高。比如,在云阳县查到了唐虚谷参与并领导云安盐厂工人武装暴动的文字记载。再如,石柱县老地下党员秦禄廷亲口证实,唐虚谷是川东南岸工委主要负责人。秦禄廷说:涂孝文当面宣布的,川东南岸工委就我和唐虚谷两个人,唐虚谷是书记,我是副书记。秦禄廷还证实:涂孝文出卖了整个下川东组织,并且带特务抓走了唐虚谷、李青林、江竹筠、雷震、刘德彬、杨虞裳等。

      1个多月的下川东之行,收获很大。一路上收集到的材料,后来被写进《渠县党史人物——唐虚谷》,唐虚谷的故乡人从此对唐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唐家兄妹则通过唐不屈绘声绘色的讲述,更多地知道了父亲的传奇人生,也就从那时起,他们心中的父亲开始偶像化。出生于那个理想主义时代的他们,看过  《红岩》小说,崇拜小说中每个志士先贤,为父母亲是那个英雄群体中的一员而倍感骄傲。

      凭着手中掌握的材料,唐家兄妹怀疑“雕塑门”有错。

      唐不屈回忆起一个细节。那年在万县搞调查,见到了特赦释放的原国民党军统万县情报站书记员严觉生,严对他说:“当年我做记录,除了姓涂的(即涂孝文——作者注)外,别的人都没有提供有用的东西。唐虚谷最初一个劲说他只是一个合法的生意人,还是冉专员(即叛徒冉益智——作者注)将涂孝文的口供笔录给唐虚谷看了之后,唐才说,叛徒晓得的你们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唐不屈认为,这能证明父亲没有叛变。

    但相关部门显然并不认可。因为唐不屈早就将严觉生的证明提供给歌乐山烈士陵园,之后才发生的“雕塑门”事件。

      4兄妹在母亲雕塑前反复商量,最后决定自己搞调查,拿出确凿证据,还父亲清白。斯时唐不屈已退休在家,这个任务就由他承担。他也乐意。
    
胡康民遗愿 
     胡康民属性情中人。

      1978年,他任重庆市江北区科协副主席,秋冬之交的一天,办公室来了一位干瘦、矮小的老人。老人自称易文斐,溉澜溪街道搬运队搬运工,“求见”区科协负责人,希冀认可一项“发明”,并加以推广。

      老人抖抖索索从旧纸盒里取出他的“宝贝”——用几十块方形小木块组成的“计算机”。胡康民凭经验一眼看出那“发明”推广价值不大,但他还是热情地为老人让座、奉茶,亲切地同老人摆谈,从老人的工作到生活,再到老人的过去……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胡康民多年后回忆说。原来这个落拓的小老头竟是1926年入党、1928年就当了红军团长的老革命!老人少年时代即追随共产党,终生不改初衷,为革命,他打过仗,坐过两次牢,4次失去又3次恢复党组织关系,历经坎坷但百折不挠。

      老人的坚守故事让胡康民唏嘘不已,同时在胡康民心中点燃了一把火,接下来的事就超越了自然科学。胡康民鼓动老人再次写自传和申诉材料,自己则积极帮助老人查找资料、寻访知情人,然后携老人的材料到相关部门呼吁,跑了一趟又一趟……功夫不负有心人,沉冤终于昭雪,老人恢复了党组织关系,调整了工作。

      帮助易文斐,在胡康民纯属性情使然,但其中的正直和热情,尤其实事求是精神,正是新时期党史工作所坚守的基本原则。不知道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几年后中共重庆市委组建党史研究机构,胡康民成了首批调入人员。

      仿佛淘金者走进了富矿,胡康民一头扎进新的工作就再没出来。整个后半生,他都心无旁鹜地在浩如烟海的史料堆里奋力挖掘,通过散乱的历史片断,拼接历史链条,梳理历史发展脉络,总结历史经验教训。

      一天,他偶然看到一份存档材料,那是一位曾在渣滓洞坐过牢的老同志文革前夕写给中共中央组织部的信,信中介绍,一名叫唐虚谷的地下党员在渣滓洞牢房为难友系统讲解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并指导难友开展对敌斗争,博得了难友尊敬,大家初称他“老唐”,以后改口“唐大哥”,再后来连姓都舍掉直接称“老大哥”。胡康民联想到了《红岩》小说。那里面也有位受难友尊敬的“老大哥”,且是全书中唯一只有代称而无真名的人物。难道此“老大哥”即彼“老大哥”原型?如是,为何小说不直接设计一个与真名相近的名字,如江竹筠的江雪琴、陈然的陈岗?一连串设问涌上胡康民心头。但求解有点难,一则小说主要作者罗广斌已于文革中过世,二则找不到其它相关材料,紧接着事情又一个接一个上手,胡康民分身乏术,就把这事放下了。

      这一放就是将近20年。其间胡康民先后担任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红岩春秋》杂志主编,他以在中共中央南方局历史研究和川东地下党历史研究上的斐然业绩,成了公认的重庆市党史专家,获得国务院专家津贴,他亲自挖掘、整理的“狱中八条”等党史研究成果,被当地乃至全国多家媒体争相刊载,引起很大社会反响。他最受同仁敬重之处,除了执着和热情,就要数独到的见解了。多年积累,他已对川东地区革命进程了然于胸,脑子里有一条清晰的主线,每个历史片断他都能轻松地找到其生长的根和生发的逻辑。因此,他往往能在众说纷纭中以不拘一格的思维拨云见日,拽住破解历史谜团的逻辑线索。

      跨入新世纪不久,一天,胡康民对重庆几位中青年党史工作者谈起了唐虚谷,他说,唐虚谷的事可能是冤案。

      斯时他已年过“古稀”,退休在家,但思绪仍然在历史烟尘中驰骋。没了行政事务和刚性任务,他有充分时间作深入思考,在位时暂时搁置的研究线索重新进入了他的思维隧道。

    他给远在渠县的唐不屈打电话,约他来重庆。当着唐不屈和他一位弟弟以及几位重庆中青年党史工作者的面,胡康民大声讲出他心中多年的疑窦:“说唐虚谷有变节行为,那谁因为他而遭难?没有。说唐虚谷出卖了组织,那地下党组织因为他而遭受了什么损失?也没有。
说到底,他出卖了什么?”

      他说:“看待历史事件,一定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要全面客观,不能听风就是雨。”

      一番话让在座的人眼睛一亮,其中唐家兄弟更是兴奋不已。

      稍后,胡康民讲了他的一个研究心得。

      唐虚谷生于1908年,高小毕业后当过学徒、参过军。1928年考入四川中山大学训政特科。1930年,一个不愿出远门吃苦但又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出钱请唐虚谷代其到上海读大学,唐虚谷遂中断了在中山大学的学业,改读上海同济。同济大学学术环境相对宽松,图书馆有《新青年》等进步杂志,甚至还有马克思主义著作,校方对进步青年的活动也不大干涉,唐虚谷在新环境中打开了眼界,看到了社会的正义力量。在校期间,他大量阅读马、恩著作,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几年学成归来,富家子弟从他那里拿走了文凭,他则确立了一生的奋斗目标。1932年,他在家乡加入中国共产党,实现了第一次人生跨越。胡康民说:“唐虚谷先解决了‘主义’,再投身革命。”

      在胡康民看来,革命队伍的形成尽管是“万流归海”,但相较于“逼上梁山”和随大流者,先解决了“主义”的这类人,革命目的性更明确,信仰更坚定。说到这里,胡康民拿唐虚谷几个子女的名字作例子。唐虚谷、张静芳夫妇共生育3男2女,唐虚谷分别为他们取名:唐不屈、唐不疑、唐不华、唐不畏、唐不文。胡康民说,这些不落俗套的名号,实际是唐虚谷在黑暗统治下的呐喊,折射出唐虚谷作为革命者的人生追求。

      末了,胡康民说:“我越想越觉得唐虚谷这个人不简单,值得好好研究,可能将是一篇‘大文章’。”他想在有生之年做完这件事。

      胡康民要在座的人先做些准备,能找到的材料尽量找,然后安排时间听他详细介绍他所掌握的情况,一起拟几个观点。

    唐不屈已花了几年时间收集、整理父亲史料,自认有基础,自告奋勇提出由他先写出个东西来。

      一个尘封多年的历史悬案,循着新的思路进入了研究视野。

      知情者满怀期待,唐家子女尤其如此。

      不幸的是,胡康民所说的坐下来听他介绍情况并提炼观点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次意外的糖尿病并发症竟猝然掀翻了他的生命之舟。

      胡康民谢世时,在他书桌上,未完的文稿翻开着,摞在旁边的工作笔记、档案摘抄、采访记录、知情人回忆材料、历史书籍厚达盈尺,书房里到处是书和资料,书橱塞满了,地板上还码着好几堆。他的同事第一时间赶去,含着泪默默清理,但没有找到胡康民所说的唐虚谷材料。有人回忆起他生前说过的一句话:“当时我看到这个材料很高兴,但管档案的人说密级高,只准看,不准复印,不准抄录,我只好硬背。”同事们后悔不迭,如果早早上门聆教,抑或当初就问清文件何名,存于何处,归在何档,何至于如此!

      一切都晚了。

      研究、揭示唐虚谷身份之谜的工作如断线风筝,一下失去了方向。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11-05-11
艰难的两条线
       那次应约到重庆开会,唐家两兄弟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们是带着期待和信心走的,到家唐不屈就动手写作。

      此前无论工作或业余,唐不屈都很少涉及文案,所以写作,尤其做胡康民所说的“大文章”,他是从零开始。困难可想而知,但他还是一头闯了进去,因为事关父亲清白,背后又有弟妹们在眼巴巴盼着。为写文章,他专门买了笔记本电脑,二手货,图的便宜,那时他退休金不多,家庭经济并不宽裕。他以接近“古稀”的体力和脑力学习电脑录入。在快速发展的IT(信息技术)面前,他总显得跌跌撞撞,好些年他都用WPS(一种早期的文字处理系统)写作,而社会上早已普遍使用Word(功能强大的文字处理应用程序),为此他每次到重庆交换材料,对方还得临时找盘安装WPS软件。他就这样坚持笔耕不辍,到成都女儿家小住也带着电脑,大部分时间在写作,基本没游览。

      一年后,唐不屈背着份量不轻的电脑和3万多字的文稿来到重庆,时值冬季,他还大敞着棉衣,头上热汗淋淋。几天后他带着各方面的修改意见,又敞着怀、冒着汗匆匆回去。自此,他每年来一次重庆,每次都带来新的修改稿,又都带走新的修改意见,前后七八年,循环往复。这期间,他找遍了他所能找到的文字材料和知情人,脑子里N遍回放所有关于父母的儿时记忆,他的文稿越来越长,所载内容越来越多,篇目也在陆续增加,不光父亲,还有母亲、瘸子幺姨(江东渠,共产党员)、瞎子幺叔(唐承煊,在唐虚谷影响下参加革命),以及虎口脱险的小妹(曾随父母入狱),都从他笔端走了出来,文稿篇幅长达40、50万字,其中仅父亲的故事就有9万余字。看过他文稿的人,莫不为他的坚忍唏嘘不已。

      唐不屈写作期间,另一条线也在努力。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渠县县委党史研究室一直没有中断收集、研究唐虚谷史实的工作。其中重庆的两家单位,一直记着胡康民遗愿,多方打听、努力寻找历史依据,期待有个正面结果。但对外,在谜底尚未揭晓之前他们必须严守纪律,压抑感情,谨言慎行。不过,门扉也不是完全紧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道缝悄然启开。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在展览大厅展出了唐虚谷照片和部分文物,配了简要文字介绍。渠县党研室动作大一些,撰写了唐虚谷生平革命事迹,并于2003年单独列单编入地方党史正本,2009年还举办了“唐虚谷、张静芳烈士事迹展览”,作为县纪念建国60周年重要活动之一。做这些事,都要冒风险,因为唐虚谷是烈士是叛徒还没有定论。大家敢于冒险,其动力来源于对胡康民那个观点的认定,不管怎么讲,当年确实没有地下党同志和地下党组织因唐虚谷而遭受损失。改革开放30年,全国不仅经济建设发展迅速,思想意识领域变化也很大,对问题属性的认知,更加注重证据和效果。

      不过话说回来,各单位还是留有余地,毕竟疑点在那里,谜底始终没出现,真要做出格了,问题就大了去了,所以各方面的宣传都做得较克制。张静芳雕像依然形单影只,每日与松涛为伴。

     然而这正是唐家兄妹最大的心结,他们一再地失望。另一个让他们失望的事是,唐不屈的书稿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却就是在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和歌乐山烈士陵园那里得不到肯定性答复,送重庆出版社也被客气地退稿。唐不屈在文稿中大量铺陈其父母的革命斗争故事,却没有提供能回答父亲是烈士还是叛徒的实证依据,而这恰恰是要害所在,既如此,这书何人敢出!多次遭遇拒绝后,唐不屈渐渐有了别的猜想,甚至怀疑有个人因素,一度竟产生无力补天的绝望,同重庆相关单位的人谈到书稿,偶尔会带出点牢骚。重庆的人以微笑相对,他们理解唐不屈的心情,因无力援手,只好尽量在精神上、感情上和物质上给予抚慰。然而,这与唐家兄妹,尤其老大唐不屈的期望相距较大。

      终于,在又一次被重庆出版社退稿后,唐不屈及其兄妹失去了耐心,他们决定脱开主流渠道,不要书号,自己找厂印刷书稿。

    渠县县委给予了适当资助。书终归出了。唐不屈将书分送相关单位和人,满心希望能换来各方面对其父新的认知,结果效果不尽人意。因为唐虚谷被捕后的表现依然一团迷雾。

发现证据
      唐虚谷、张静芳1949年遇难,到2009年,整整一轮甲子。

      其间经历了几代人,各方面都在变,尤其进入新世纪后,政治环境越来越宽松,一些历史档案逐渐放宽了限制。

    一天,重庆党史部门同志查阅完改革开放时期档案,见时间尚早,抱着一丝希望,又扎进文革前的档案堆,经过一番费力搜寻,哈!竟找到一袋唐虚谷材料!查档的人,都50多岁了,也见过一些世面,这时竟两手微微发抖。

      这是一组1966年形成的档案材料,由一位曾与唐虚谷同在渣滓洞坐牢的老同志的一封信引发。毫无疑问,这就是胡康民多次谈到的、他的同事“众里寻她千百度”的历史档案。

      老同志叫胡春浦,写信时任宁夏区党委统战部部长。他在1966年2月23日给中央组织部的信中写到:“昨天接到在重庆工作的一位同志来信,说唐毅在(19)49年关在渣滓洞时知道自己被判处死刑时,就跪在地下。因而烈士名单中没有他,陈列馆也没有他的事迹介绍。我看了信后,心情很沉重,整夜没有入睡。所以向中央组织部写这封信。”他要求中组部“像对活着的同志的历史一样,对死去的人的历史彻底审查,作出结论”。

      胡的信带出一条重要线索:唐虚谷曾向特务下跪,从而导致烈士名单上没有唐虚谷,陈列馆也没有唐虚谷事迹介绍。

      从信上看,“下跪事件”似乎就是找寻多年的“谜底”,但看写信人意思,显然否认“下跪事件”的存在。

      线索有些乱。

      看了信,不但没释疑,反而增加了疑点。

      装信的卷宗里还有几份文件,其中一份是中共重庆市委组织部报四川省委组织部并转中组部的复函。

      胡春浦反映的情况,中组部很重视,以正式函件形式将胡信通过四川省委组织部转到重庆市委组织部,责成查清唐虚谷被捕后的情况,并尽快反馈。重庆市委组织部的复函,正是报告其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这份函件,把关注唐虚谷问题的视线拉到了1955年。

      这年,重庆有关方面专项调查《挺进报》被破坏事件,在叛徒冉益智(《红岩》小说中叛徒甫志高原型之一)的口供笔录中发现一段话:“(唐虚谷被捕后)曾供出南岸工委名单,但对石柱西界沱地址未说出”。在审讯军统大特务徐远举(《红岩》小说中特务头子徐鹏飞原型)时,又得到一条信息:“(唐虚谷曾)交待其领导的组织”。

      这就问题严重了。

      须知1955年的中国政治生活硝烟味颇浓。朝鲜战事刚刚平息,一些西方国家联手对我国实行经济和军事封锁,海峡对岸虎视耽耽,国内个别地区甚至还有匪患,全党全国为了巩固政权,对“敌情”保持高度警惕,十分敏感。既然有特务和叛徒的亲口交待,言之凿凿,这就等于在唐虚谷身上发现了“敌情”,那时这就是天大的事了。

      但是,翻遍卷宗,找不到认定唐虚谷是叛徒的组织结论。看来当年相关机关对这一“情况”在处理时并没有走极端。也许他们认为仅有徐远举和冉益智的交待而无相关材料佐证,依据不足,因而只存疑,不定性。

      有人问了:当年怎么不抓紧核实,弄清事实,早作结论?这个问题眼下无人能答,只能推测、猜想。也许当年正忙,一时没顾过来;也许徐远举和冉益智所交待的事情,只发生在他们同唐虚谷之间,包括胡春浦在内的“狱中同志”都不知情,而冉益智早在1951年已被执行死刑,徐远举尽管活着,却早被转押北京,由公安部关在功德林监狱,一般不让接触,地方组织很难见到。

      也许还有其它更复杂的缘由。

      无论怎样,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唐虚谷身上的疑点,相关机关没有继续往下追。

      不过,却留下了问题。从1955年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就黏上了唐虚谷,如影随行。

      线索追到了1955年,也算刨到了根上,一些疑问有了答案,比如“下跪”之说肯定是误传,但谜底仍然没揭开,唐虚谷到底是英烈还是叛徒还不能确定。

      卷宗里的另一份材料显示,1963年,唐虚谷的问题曾被提起过一次。这年月11月,重庆市文化局计划在歌乐山烈士墓旁新建烈士碑,碑上刊刻烈士名单,打算以1950年确定的烈士总名册为依据,在按照组织程序征求市委组织部意见时,组织部根据档案记载,建议包括唐虚谷在内的7人暂不刻上。文化局采纳了这个意见。

      烈士碑是公开的,唐虚谷身份存疑的事因此曝光。两年后,胡春浦“在重庆工作的一位同志”在新落成的烈士碑上发现了“问题”,转告胡春浦。只不过他传错了事因。

      如果那位同志当年仔细打听,也许他会获知一个重要细节,那事情的走向可能是另一个样。

      与唐虚谷同时从烈士名单中划掉的,还有6人。新烈士碑尚在建设中,也即是胡春浦“在重庆工作的一位同志”发现“问题”之前,就有家属发现了“问题”,立即提出质询。“问题”是市委组织部“挑”起的,自然得由组织部拿个“说法”,组织部于是起草了一份材料,呈报市委领导。材料特别提到了唐虚谷。1964年3月10日,中共重庆市委第一书记任白戈作了以下批示:“问题在于表现如何?后果如何?如果狱中表现还好,事实上又没有组织和人由他被捕后接连被捕受害,可以证明是他供出的,就不能完全按特务与叛徒的供词一端作全案的判断,还是调查研究(后)用另外的材料来判明,然后再作具体处理。”

      任白戈是老地下工作者,深知地下斗争的残酷与复杂,他的丰富斗争经验和宽厚人品,在关键时刻救了唐虚谷,否则1964年唐虚谷有可能就被一棍子打死了。这个细节说明,在对待唐虚谷历史疑点的问题上,组织层面的态度是审慎的,没把路堵死。

      不过很遗憾,唐虚谷的身份仍然没有明确说法。

      胡春浦写信是在那些家属质询两年后。此时,唐虚谷的问题已被挂了将近11年,作为唐虚谷的难友和战友(胡也曾是渠县地下党员),胡春浦焦急、痛心,以至“整夜没有入睡”,这是他投书中组部的直接动力,他在信中大声疾呼“像对活着的同志的历史一样,对死去的人的历史彻底审查,作出结论”,语气近乎呐喊,在中组部引起了重视。可惜信写得不是时候。1966年2月,正是文革乍起之时,政治生活已有些不正常,一级地方组织已经难有精力组织力量核查历史积案。就在胡信发出几个月后,曾对唐虚谷问题作过重要批示的重庆市委第一书记任白戈,就被江青翻了历史老账,从而失去了人身自由。

      还好,处理这事的市委组织部同志冷静、正派,且有工作经验,他(们)在向四川省委组织部,以及中组部正式函复中,除了介绍档案材料中的历史存疑外,提出了以下处理意见:“这里(渣滓洞、白公馆——原文如此,作者注)先后被秘密杀害的烈士远不止几百人,已被杀害和失踪的革命者的姓名都难以收集齐全,他们先后坐牢和被杀害前每个人的历史和狱中表现(包括唐毅——原文如此,作者注)情况,已无法全部查清,因此很难作到全面结论评价每个人……至于徐远举、冉益智所供唐毅本人的一些情况,只能供组织上作一些参考,不再向外(包括唐毅的亲友家属在内一一原文如此,作者注)宣布。其家属后代个人的工作、学习、生活安排,应根据自身表现而定,不受这个材料的影响。”

      好同志啊!他们的实事求是,使得唐家兄妹一生安然。

      从这份复函中可以看出,重庆市相关部门对唐虚谷只存疑,并没推到对立面,也没将事情外泄。据此,1980年代唐家得到民政部门颁发的烈士证书一事就不难解读,因为发证的事发生在渠县,而渠县并不知在重庆发生的一切。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11-05-11
狱中唐虚谷
      胡春浦给中组部的信,另有个重要价值,就是第一次让我们知道狱中唐虚谷是个什么样。

      胡春浦亲眼见到唐虚谷被关进渣滓洞,耳闻目睹唐虚谷的狱中表现,胡信特别介绍了几件事。

      唐虚谷刚进楼五室时,楼五室难友间正进行着一场争论,核心是如何看待“托派”。争论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经常闹得面红耳赤。在那生命不保时刻,狱中同志还那样认真地探讨党的理论和党的建设,足见他们对信仰的坚定和执着。用时下的话说:这是一群最可爱的人。

      唐虚谷没有急于介入争论。在认真听了几次之后,他归纳了几个论点,摆出来让大家逐个讨论,每讨论完一个,唐虚谷谈点意见,当所有争论问题都有了统一认识,唐虚谷作了一次总结发言。他分析了双方论点的正确与谬误,然后直奔问题的根源。

      他说,大家这样热烈地争论党的理论问题,说明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心情很迫切。但由于条件限制,不容易找到马、恩原著,于是凡是苏联的书,只要翻译成中文的,又找得到,都当经典看,殊不知由于手中的书良莠混杂,反而造成了理论认识上的混乱,有的人在批评他人立论时,并不知道自己运用的理论却是错误的。唐虚谷旁征博引,逐一指正错误,穿插讲解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难友们听得口服心服。

      楼五室一位姓陈的难友,被捕前是重庆大学的党员学生,入狱后他没有屈服于特务酷刑,却中了特务暗招。特务用欺骗手段,从他口中套去了几个基本群众姓名。同室难友把这事上升到“叛党”高度,对陈严加斥责,集体疏远陈。陈后悔不迭,思想负担很重,情绪低落。唐虚谷觉察到陈的变化,同胡春浦商量。唐提出,在复杂的狱中斗争中,对这些由于没有经验而受骗以至跌破原则底线的人(当时狱中这类人不止陈一个),更要团结,才有利于对敌斗争,因为同志间的排斥极易将他们推到敌人一边,从而削弱我方力量,还有可能给党组织带来更大损失。唐建议大家用团结、帮助的态度对待陈,既批评陈,也鼓励陈亡羊补牢,今后在言行上与大家保持一致。胡春浦支持唐的意见。同室难友按唐意见办,效果很好。

      唐虚谷鲍牙,戴深度近视眼镜,其貌不扬。胡春浦在信中介绍,《黑牢诗篇》作者蔡梦慰告诉他,唐刚到楼五室时,大家不清楚他在党内的职务,只知道他是小栈房老板,看不起他,都称他“老唐”,只认他年长(唐虚谷时已年过40,而同室难友以青年为主),在唐组织大家学马克思主义理论过程中,大家对唐的称呼不知不觉改成了“唐大哥”,承认了唐的学识,以后随着对唐的了解加深,大家无意间就把“唐”字换成了  “老”字,呼其“老大哥”,语气中带有明显的敬意。后来蔡梦慰转到楼下一室,同胡春浦关在一起,还经常在胡面前讲“老大哥”如何如何,流露出对唐的敬意,俨然将唐虚谷当成了偶像。

      从胡信中获得的这些信息,与几年前胡康民的介绍和思考对上了茬口。信里介绍的狱中唐虚谷,真的很像  《红岩》小说中的“老大哥”。

      至于胡康民的疑问:为什么小说用隐名“老大哥”,而不像江姐等那样编个近似的姓名?其实仔细想想不难解读。《红岩》小说成书于1962年,那时唐虚谷的政治身份已经打上了问号,作者罗广斌、杨益言都任职于重庆市委组织部,创作工作的直接领导人萧泽宽不但是重庆市委组织部部长,还是最后一任中共川东特委书记,萧、罗、杨,尤其萧应该清楚唐的情况,为了摆脱既不能张扬唐,又舍不得丢弃唐的精彩故事的尴尬,选择扬其事而隐其名,当是理智之举。

      如果此一推测无谬,那么可以肯定,被问号缠身的唐虚谷,应该就是《红岩》小说中那位隐姓埋名的“老大哥”的原型了,最起码也是原型之一。若真如此,那么无论唐虚谷政治身份最终如何定性,仅以让一则尘封40多年的《红岩》小说创作的背后故事重见天日这一点而论,调查工作的一番忙碌,也算物有所值。
  
55年后的结论
      如果将唐虚谷同《红岩》“老大哥”的关系告诉传媒,相信有一番社会轰动,但尴尬的是这消息不能说,因为有道墙堵在前面,即唐虚谷到底是不是叛徒?

      绕来绕去,还得回到主题。

      根据接触的材料,凡是在同志、战友视线内的唐虚谷,都是正面形象,但有将近两周时间,唐虚谷离开了同志、战友视线,被单独关押在城内的行辕二处,这期间,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同志、战友无人说得清。这是个盲点。徐远举和冉益智交待的唐虚谷的“变节行为”,就发生在这期间。从逻辑学讲,与特务单独过招时的唐虚谷,并不能等同于同志、战友视线内的唐虚谷。何况党的艰难、复杂斗争经历多次证明,在优秀共产党员与叛徒之间,从来不存在否定式,历史上由优秀革命者沦为反革命的,大有人在,比如张国寿、周佛海等流。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唐虚谷是烈士还是叛徒的证据,应该说就在其单独关押期间的言行中。

        关于单独关押这两星期,胡春浦信也提到了。 信中介绍:“据唐告我,到二处后,第一次是叛徒冉益智对他劝降,说是只要唐表示不再干共产党,冉就可以向徐处长 (徐远举——原文如此,作者注)保证恢复自由。……唐(对冉)说,我们相处十多年,你是知道我的。路,我们各走各的。……以后徐远举亲自同唐谈过二、三次。第一次,……徐说,今天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只要你表示不再干共产党,要求并不高,我们就可以恢复你的自由,另一条路,唐先生是高明人,你自己会明白。唐(对徐)说,从被捕之时起,我面前就只有一条路,再没有什么第二条路。恢复不恢复我的自由,大权在你,要什么样的自由,大权在我。最后一次,徐威胁唐,如果再不表示态度,就把唐送到白公馆(当时的白公馆都是案情重的——原文如此,作者注)。唐(对徐)说,在我看来,白公馆和渣滓洞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你们愿送哪里送哪里。”胡信介绍这些情况,是想说明唐在单独关押期间没有变节行为。查档的重庆市党研室同志也希望这是事实。可惜胡介绍的上述情况来源于唐说,理论上讲,属于孤证,不具备说服力,仅作参考。

      最理想的办法,是找徐远举和冉益智核实事实,找到他们所说唐虚谷“变节”的依据。但这仿佛是个死结——冉益智早被枪毙,徐远举也于文革期间病死狱中,两条线索都断了。

      怎么办?

      从找到那袋唐虚谷档案材料时起,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就多次对其分析、研究,希冀找到新的线索。一晃眼到了2010年夏,一个重要事件让机会从天而降。先是以正式文件形式出台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党史工作的意见》颁发到全国,随后,建国以来规格最高的中共党史工作会议在北京隆重召开,胡锦涛总书记接见与会代表,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将加强和改进党史工作提到关系党的形象,关系党的生命,关系国家长治久安的高度。会后,各地各级党组织普遍提高了对党史工作的关注程度,不断给力。大环境为理清唐虚谷的问题创造了条件。

      在中共重庆市委领导支持下,重庆市委党研室组织专门力量调查唐虚谷历史疑案,通过一系列严格、复杂程序,调查组从敌伪档案中找出了冉益智在建国初的亲笔交待材料。

      交待材料有好几份,但其中都没有1955年出现在重庆市委组织部函件的那句话:“(唐虚谷)曾供出南岸工委名单,但对石柱西界沱地址未说出”。看来那句话是冉益智在提审时说的。

      问题又来了:冉益智那样说,依据何在?

      材料显示,唐虚谷在单独关押期间,与冉益智有一次接触,冉是奉徐远举之命,同唐虚谷“谈话”,进行劝降。如果冉直接掌握唐虚谷“变节”过程,那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冉有3份交待材料重复提到这次“谈话”,其中1份交待得比较详细,原文如下:

      “有天徐远举突然喊我到他办公室去,对我说:‘你去和唐虚谷谈一谈,我准备要他参加工作,主要的去(通过他)把石柱、丰都方面的关系清理清理。’唐当时已在办公室外,我和他到对面屋里谈。把徐的话照样说了。唐的回答是:‘我没有能力,丰、石方面的关系我不知道(实际他知道秦汉,因为他是书记,秦汉是副书记——原文如此,作者注)。’他说:‘一切瞒不了你。’‘我的老婆她没什么,你想法把她放了吧。眼镜请还给我,走路非常不便。’……我回答徐说:‘唐愿作老百姓,不再过问政治。’徐说:‘还是那一套。”

      面对这段55年前的历史记录,调查组没有用曾经普遍使用的处处设问、一追到底的甄别方法推论或设疑,而是用“无罪推论”逐一排除疑点,由此捕捉到3条信息:第一,在冉益智奉命劝降时,唐虚谷没有叛变——既没有出卖组织、同志,也没有接受特务抛出的“出来工作”的诱惑;第二,在冉奉命劝降之前,唐虚谷与徐远举单独过招时没有变节,否则,徐又何需找来冉劝降?第三,徐远举的那一句“还是那一套”,说明在冉“谈话”之前,唐用答复冉的那番话对付过徐远举,徐在唐身上一无所获。

      更重要的,是调查组通过细读冉益智这段交待,结合唐不屈提供的材料,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交待材料中,冉在介绍了唐虚谷拒绝提供丰、石方面的关系之后,引用了唐的一句话:“一切瞒不了你。”唐这句话,显然是对冉也知道的某个情况被动地承认。而唐不屈1980年代在万县搞调查时,特赦释放的原国民党军统万县情报站书记员严觉生对他说:“唐虚谷最初一个劲说他只是一个合法的生意人,还是冉专员(即冉益智——作者注)将涂孝文的口供笔录给唐虚谷看了之后,唐才说,叛徒晓得的你们都知道了,我无话可说”。两相照应,所谓唐虚谷交出了南岸工委名单,极可能就是在冉益智出示了涂孝文的口供笔录之后,唐说了“我无话可说”,或“一切瞒不了你”。调查组认为,将唐虚谷的这种态度定性为“供出了南岸工委名单”,于逻辑不合。

      况且话说回来,唐虚谷即使“供出了南岸工委名单”,充其量也就承认了秦禄廷的身份,因为川东南岸工委就两名成员:书记唐虚谷,副书记秦禄廷。如此,事情更显得滑稽。秦禄廷在川东南岸工委的分工,是负责长江南岸方斗山、七耀山一带和丰(都)石(柱)利(川)忠(县)接壤区域对敌斗争,其中一项重要任务,是“创建革命根据地,准备打游击”,这是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工组张黎群同志当面向他布置的。秦禄廷执行得很好,几年中组织起3个游击大队、2个游击中队,高峰时有2000至3000人马,他带领这些武装力量袭击乡公所和反动民团,公开与反动派叫板,国民党四处张贴布告通缉,悬赏大洋要他的人头,他的共产党员身份还用得着唐虚谷交待!况且叛徒涂孝文、冉益智都知道秦禄廷身份,唐不交待秦,徐远举也早知道了。

      胡康民有着20多年党史研究经验,处理过许多盘根错节的历史积案、疑案,他生前反复说过一个观点:在复杂斗争环境中,向特务说出两种人不能算变节,一种是党的领袖,比如说毛泽东是共产党,说不说国民党都知道;一种是有武装力量保护的同志,比如我军干部、战士以及游击队员,说了特务也奈何他们不得。

      对这个观点,胡康民有个注脚:你死我活的斗争,其残酷和复杂有时超出我们想象。面对特务的非人酷刑,在超出忍耐极限时说出一些对特务毫无实际价值的垃圾情报,于党何损?谁能说这就不是当事人情急之下的一种巧妙应对,一种缓兵之策呢?如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属于当事人的斗争艺术,而不是相反。胡康民主张在过程不清的情况下,用事件产生的后果作为评判是非的依据,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从胡康民这个视角看问题,唐虚谷的事情就不那么棘手了。不争的事实是:唐虚谷被捕后,唐所负责的万县、云阳和石柱西界沱的组织一个没遭到破坏,其党员一个没被捕,秦禄廷安然无恙,解放后参与了政权接管,做过石柱县委副书记、首任石柱县长,胡康民调到重庆市委党研室后还采访过他。调查组认为,可以肯定:徐远举想通过唐虚谷“把石柱、丰都方面的关系清理清理”的企图并未得逞,身陷囹圄的唐虚谷,自始至终既没有出卖组织和同志,也没有接受叛徒、特务诱惑,他坚守了共产党员的原则底线。

      重庆市委党研室在听取调查组汇报后,经过仔细分析,认为唐虚谷理应是革命英烈。

      重庆市委主要领导认可党研室的结论。2010年七月流火的一天,一位市委领导专门召集相关部门负责人开会,集体研究后作出结论:“唐虚谷革命经历丰富,功绩突出,被捕后经受酷刑,抵制诱惑,狱中坚持斗争、睿智果决,英勇牺牲,其革命烈士称号当之无愧。”会上决定:下一步要加强对革命英烈的史料征集、研究和宣传,对唐虚谷、张静芳夫妇的宣传坚持与其他英烈一视同仁;由歌乐山烈士陵园补塑唐虚谷雕像。

      会后,市委党研室一位副主任专赴四川渠县,向当地党史部门通报了重庆的调查结论,并当面向唐不屈宣布了调查结论。

      久违的笑靥挂上了唐不屈脸庞。

      此时距第一次唐虚谷身份存疑,整整55年。

      55年的曲折,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发展、完善作了生动注脚。

      55年后的重庆,通过“五个重庆”建设,天空湛蓝通透,大地绿树成行。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党史工作的意见》,重庆党史研究工作的又一个阶段性高潮呼啸而来。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11-05-11
相关链接  红岩魂广场新增6烈士铜像
http://www.chinadaily.com.cn/dfpd/chongqing/2011-04-06/content_2214624.html

新增6位烈士铜像

  在红岩魂广场,也有不少群众向烈士铜像前卖献花、鞠躬。

  红岩联线主任厉华表示,2009年,红岩联线在烈士墓安放了许建业、刘国志、江竹筠、宋绮云、车耀先、杨虎城、叶挺、罗世文、黄显声、张露萍、陈然、许晓轩12位烈士的铜像。今年清明节前,又在红岩魂广场新增了6位红岩先烈的铜像。他们是唐虚谷、张静芳、古承铄、盛超群、宋振中、周均时。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岁寒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1-05-12
曾经在胡老的一封信里看到他谈唐虚谷问题。大概的意思是,对先烈不能苛求。
“按预定计划,岁寒只能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还要连夜赶回她的岁寒书屋去。大家跟她握手话别后下车,目送着她独自一人驾车返回……”
离线yihong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1-05-12
引用第4楼岁寒于2011-05-12 09:09发表的  :
曾经在胡老的一封信里看到他谈唐虚谷问题。大概的意思是,对先烈不能苛求。


That means that he had some problems regardless of what they were.
离线小美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1-06-17
这文章写得很详细. 不管怎样, 总算给唐烈士一个最终的说法了.
节节青挺立
叶叶翠昂生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1-10-24
今天听知情人士告知,此文是胡康民老师生前安排撰写的,虽然当时还没有市委关于唐烈士的最后终论。此文终于得以刊出,总算是了却了胡老师多年的心愿。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人欢马叫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23-10-20
回 岁寒 的帖子
岁寒:曾经在胡老的一封信里看到他谈唐虚谷问题。大概的意思是,对先烈不能苛求。 (2011-05-12 09:09) 

2022年全国两会期间,军科院副政委、海峡两岸研究中心顾问王卫星联合副总参谋长戚建国等发起提案【关于持续追认在隐蔽战线牺牲烈士的提案】,主张‘宜宽不宜严、宜粗不宜细’
----这一提案主要针对在台湾牺牲在地下党。
2013年总政联络部在北京西山兴建无名英雄广场,纪念牺牲在台湾在地下党。当时公布了846名烈士名单,有研究说牺牲烈士有1200多,故有此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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