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1
那时江上静悄悄的，只听见游鱼溅水。那时江上黑沉沉的，只看见行船灯火。我临江而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背后是那座已经有九十多年历史的老房子。若不是回头望见屋顶上飘着一面五星红旗，我简直觉得自己身处另一个时空。
2016.10.1
是啊，那是你亲手做的红旗。如果不能让她飘扬在你的头顶，那么就让她覆盖在你的身上。
2016.10.1
在三峡博物馆时，看到这文字说明，就想去和馆方争辩，说展出的这件并不是重庆的第一面五星红旗。第一面不是诞生在11月30日的学校，而是在10月7日的白公馆监狱。制作者是一群小伙子，他们没见过标准的五星红旗，也再没能见到（除个别幸存者外）。所以她其实与标准规格相去甚远，但她就是五星红旗。
2016.10.6
谈到自己的幸福时，他们说要等到胜利以后，而且坚信自己能活到那一天。但是一切都化作了没能重逢的亲友、没能实现的心愿、没能表白的爱恋和没能终老的青春。
2016.10.7
又在长江边上，又是小雨飘落的夜晚。江风和雨雾中氤氲着桂花的芬芳。仿佛也是灵魂的香气呀。更何况那个孩子诞生在香河，乳名叫香哥。
2016.10.11
留给孩子们的并不是一个又好又美的未来，而是为了更好更美的未来而前进的精神。
2016.10.15
【当我有一天回到你身旁，/ 立即向你伸出两条臂膀，/ 你所失去的一切一切，/ 在那一霎间都会得到补偿。/ 告诉你，我的姑娘！/ 我过去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我永远地忠实于你，/ 像永远忠实于祖国一样。】
2016.10.16
就平二室的小伙子们而言，交响诗《红旗颂》也许比歌曲《绣红旗》更符合他们的气质吧。
2016.10.28
昨天晚上我到长江边去了，江水深沉宽广，涛声明亮，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奔涌而来的乐章。我想中国还有多久，长江就还有多久，一同的是长江的歌，长江的心。
2016.10.31
忽然在想：泉可以代替琴来陪你唱歌呀。
2016.11.7
种种称呼冠一个“小”字，都是又亲切又惆怅，比如陈家的小哥哥，比如刘家的小少爷。这个字注定了永远青春年少。
2016.11.26
能够比作山海日月的，究竟是我们自己，还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2016.11.27
从10月28日清晨到11月27日深夜，几乎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后走的弟兄还来得及去追赶先走的弟兄，而先走的弟兄也来得及为后走的弟兄设好重逢的聚会。在高高的山顶，在深深的江底，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愉快地握手、拥抱和致敬。
2016.11.28
文物是历史留给我们的谜。我们猜得如此费心费力，因为我们已经不能向出谜语的人询问答案了.
2016.12.2
市侩认为：那些永远年轻的战士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没来得及活到变得丑恶的时候。——但是，真正的战士，活到九十岁，还依然是战士。真正的市侩，活到二十岁，就已经是市侩。
2016.12.17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仅仅这两句歌词，就让人沉思许久。历史上那么多花儿一样的姑娘和心胸宽广的小伙，并没有活到能听见这首歌的时候。但后面的歌词是：【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于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消逝了：英雄的祖国是我的祖国，我生长的地方也曾是英雄生长的地方。
2016.12.18
第九十三个生日快乐，永远二十六岁的你。第一个盘子应该给过生日的人。但无论给你切多少蛋糕，最后也只能端回来我自己吃掉。那样太不礼貌了。所以，就给你盛了一盘子花瓣。
2016.12.18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2016.12.18
活着，像地下的烈火。死后，像地上的青草。烈焰般的生命似乎已经燃尽，然而待到春风吹起，手之所触，目之所及，到处是像思念一般柔韧的青草，就像曾经到处是青春一般炽热的烈火。青草，在继续着烈火的事情。
2016.12.18
我其实并未能抚摸到墓土，触到的不过是墓边的汉白玉石栏。绕着墓走了整整一圈，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青草之上，就想：既然他起初被单独埋葬在别处，后来才被迁到集体陵墓里，一定是在墓的边缘位置，离青草、花朵和阳光最近，离那永远牵挂的人间最近。
2016.12.18
在你生日这一天，想起我站在你家楼上，望向滔滔江水的时候。真就像歌里唱的一个样。如果死而有知的话，你会喜欢这支歌吧。“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2016.12.26
从还是小女孩的时候起，我就爱几百年前的诗人，爱几十年前的英雄，爱遥远又明朗的歌声。为了在远离他们的岁月里活得愉快又坚定，我常常和自己说：“虽远犹近，虽死犹生。”如果说这话给我什么慰藉，那就是小时候最怕死的我，渐渐不怕了。我觉得将来我也虽死犹生。
2017.1.5
千古艰难唯一死。旷古艰难遗后死。
2017.1.5
河的那一岸是万古艰难，这一岸是细碎叨扰。河水深沉，却有波光。
2017.1.5
嘉陵江边的琴犹如一个姑娘，歌乐山上的泉也犹如一个姑娘，她们知道的事情，都是对方所不曾知道，却又魂牵梦萦的。
2017.1.18
当一个地方被冠作“旅游景点”的时候，就意味着那里曾见证过的多少刚强的沉默，多少庄严的温情，多少纯洁的心愿，多少辽阔的遥望，多少壮烈的呼喊，都会被人拿来嗑着瓜子，编着段子，再用各种姿态拍着嬉皮笑脸的照片。如果我是“景点”的清洁工，每天傍晚游客散去，可以默默地扫去每一声嬉笑，每一根烟头，然后就仿佛听得见嬉笑与烟头之下的，那些封存了多少年的温暖的呼吸。然后就让银河在头顶像多少年前一样，整夜整夜地照耀着我——或者说，我们。
2017.1.28
我未曾亲历过1948年春节，那一幕却好像一盏小火，鲜明又温暖地燃烧在我心头。那里有母亲，有朋友，有美酒，有漫漫长夜中熠熠闪光的青春。于你而言，在多少年后迢迢遥望着的我，才是那个“不常来的客”啊。为了我的一切，来，敬你一杯，光荣的布尔什维克。
2017.1.28
第一杯敬你，第二杯敬我，第三杯敬你和我的诗歌。
2017.1.30
千古艰难惟一死，万古艰难遗后死。
2017.2.2
你愿意反复描述的是怎样一个生命：满怀才情去描述这个生命的长度，却发现那长度多么短暂，甚至比你的才情结束得更早。满怀才情去描述这个生命的深度，即使当你的才情枯竭了的时候，那深度却像黑夜中的银河，愈发明亮悠远。
2017.2.19
第二瓶正装香水入手，ANNICK GOUTAL家的火焰乳香。这是火的气息。亲切的火，朴素的火，温厚的火，宛如烈士墓前静静燃烧的长明火。所以于我而言，这大概是真正的男神香吧。
2017.2.19
我愿意为他做一件哥萨克式样的衬衫。
2017.2.19
我爱过的人们，我写过他们的故事——二次元的、三次元的、外国的、中国的、十九世纪的、二十世纪的……我多么冷酷，见诸笔端的故事，他们的结局，永远是难以抚慰的悲哀和遗憾。我又多么温柔，在我心中，那永远不会见诸笔端的故事里，他们一直活着，一直过着幸福和明朗的日子。
2017.3.1
多少都有人拍过那样的照片。伸长了脖子，抬高了下颏，眼中光芒闪烁，仿佛是在踮起脚尖遥望着，那原应无限辽阔的未来的岁月。
2017.3.2
当我描述可爱的人的死亡时，不说“离开世界”，而说“离开人间”。他所永远告别了的，只是人间。但他依然以别的模样留在这世界，比如墓土上被春风吹活了的新草，比如日记里被孩童默写过的篇章。
2017.3.8
好与美，永远存在与河岳日星之间；这气质常常化作人的模样，诞生和成长，给艰难的人世带来纯洁的勇气。所以那些在不同年代和国度里生活过的、可爱的人，模样就都如兄弟姐妹般的相似。
2017.3.10
“燕草如碧丝”，燕草，燕地之草。
2017.3.14
如果一个人中了多少枪都不倒下，那么他最终倒下之后也不会合上眼睛。
2017.3.21
他生命短暂，这并不足以成为人们怀念他的理由。他短暂的生命比许多漫长的生命更充实，能够让人去推测他未能活到的岁月——那岁月是他理应活到、却毅然交付出去了的——又该怎样辽阔丰盈。这样，人们才会一直怀念着他，不论山山水水、岁岁年年和生生死死。
2017.3.28
英雄主义并不只是攻克堡垒和壮烈牺牲，这样的功勋一生也就那么一次两次。英雄主义同时还是一种日常，即在多么艰苦非人的条件下，都有条不紊地去做当前需要去做的平凡工作，哪怕是在围困里，在牢狱中，在病床上，在刑场前。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活，就去活；需要死，就去死。
2017.3.28
你们曾用一个春天去安置整个世界，却没能腾出一个春夜去安置自己的生活。而你们的生活终止了的时节，就被称之为青春。
2017.3.28
假如能在一个春夜路过可爱的人窗前，当晚风拂过树梢的时候，我并不奢求抬头就能望见秋天的果，我愿这一夜是一树春花的馨香。
2017.4.22
谨祝一帆风顺，沿途平安。
2017.5.10
作者会为自己所爱的人物写上一篇又一篇故事。人物在历史上的既定命运，注定了这些故事只有唯一的结局。因此，平凡的作者把这些故事写成相同的漂亮；不错的作者把这些故事写成相同的感人；但只有杰出的作者，才能够让这些注定唯一结局的故事，每一篇都展现出一片新的山河天地。
2017.5.14
一个人被摧残，却不被摧毁。
2017.6.4
假如童年时受了伤总不哭，长大后经历多少折磨也不会屈服。
2017.6.19
革命始于意识到他人的苦难。止于受尽了自己的苦难。
2017.7.22
我曾经感叹英雄早逝，就“永远留在最可爱的年华”，不必经受年老带来的昏庸与鄙陋。现在看来并不对。真正可爱的人活到多少岁都又好又美。
2017.7.23
历史上有那样的人，离你遥远，却又亲近。想起他的一刹那，就像夏夜清风从窗前掠过。风从远方来，风到远方去，风在你发梢眉间只路过短短一瞬，然而你却真切鲜明地感受到了。
2017.7.24
历史的长河里，到处都漂流着女巫的纺锤。而你驻足岸边，将手伸进深不见底的河流，直到指尖传来痛感之前，你还以为是在摸鱼。
2017.7.25
阅读史料时，常常满怀一种天真的幻觉：仿佛只要在深深的草丛中摸索得足够长久，就能捡拾到足够多的花瓣，就能描画出一朵我从未谋面的花的模样。
2017.7.26
在没有空调也没有电扇的年代，七月份关着门窗搞秘密印刷，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然后我才忽然意识到，我所不能忍受，甚至不能想象的许多事情，于你而言，都是日常，日常，日常。
2017.7.28
寺庙和教堂天然具备掩护革命活动的气质。在那里唱国际歌第二段时，都会更骄傲一些。
2017.7.28
壮怀激烈的历史是由一长串平凡、细小、永不复还的牺牲所铸成的。
2017.7.28
他的很多事情都又可爱又有意思。除了他走的时候那样年轻，那样壮烈。
2017.7.29
想起叶挺也曾被囚禁在歌乐山，《囚歌》就在那里写成。在那之后，还有年轻的英雄被囚禁在那里，将军的名字和诗篇温暖着青春年少却饱经忧患的心。几十年后我来到歌乐山，广场上十二尊烈士胸像依次列开，年轻的地下工作者和年过半百的将军立在一起。顶着七月正午的骄阳，我的双脚感觉到地下的烈火在烧。
2017.7.30
想起你从小的愿望是参军打仗。可你最后连自己的队伍都没能见到。
2017.7.30
纵然冲不出黑暗的牢狱，沉思中却追随着着万马千军。纵然挣不开沉重的镣铐，疾书中却描绘着北战南征。
2017.7.31
“这里有一封七十年后的读者来信，编辑先生，请回答。”
2017.8.1
考据的根源在于死无对证。你通过考据得到的每一点发现，都在提醒你之所以在这里绞尽脑汁地瞎猜，是因为你直接问一下就能得到答案的那些人都死了好多年了。
2017.8.6
渐渐地，我只用男神这个词来形容喜欢的文学、电影、动漫角色，却不再借以称呼自己从小敬爱的英雄了。因为“神”虽然无瑕，却从来没有在人间的土地上生活过。
神不会因一夜的工作而疲惫，神不会因受伤而疼痛，神不会因中枪而死去，神不会埋葬在人间的土地下。多少年后我在这土地上诞生，并将这土地称作祖国。
2017.8.7
当阳玉泉寺并非无名小庙，而是四大名刹之一，离关帝陵、长坂坡、当阳桥都很近。倘若文献属实，那个绰号“和尚”的少年在那里举起右拳宣誓之际，也许就会想起幼时在连环画上读到的英雄故事。
那么，假设生活一直继续到九十年代初，年过古稀的离休老干部陈爷爷，一定喜欢看电视剧《三国演义》，喜欢听片尾曲《历史的天空》。还会指着其中某几集对孙儿们说：“当阳这个地方，我曾去过的。”
中国很多地方，他都曾“驰骋纵横”过的。
2017.8.7
所以就像《歌唱动荡的青春》一样，《小路》的表情达意，也是超越了具体时空的限制的。我和你之间隔着的岁月生死，就是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而我关于你的每一缕思绪，最终汇成了这条细长的小路。
2017.8.10
身中多少枪都不倒下的人，都一样可爱。
2017.8.13
快乐的风。这首歌的名字，多像牛虻和琼玛年少时一起读过的那首诗：【不论我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所以，可爱的灵魂总有相似的地方。牛虻也是，中了多少枪也不倒下的。
2017.8.14
我早先以为，这两个年轻人喜欢的歌曲气质迥异。现在看来，无论是小哥的《快乐的风》，亦或七哥的《夜莺曲》，其实都一样告诉唱歌的人：要快乐，不要忧伤。
2017.8.15
从前我想要倾诉许多话，如今我只想要倾听许多话。
2017.8.17
小时候你常幻想，能够和英雄有一场超越岁月生死的对话。你自以为有多少敬爱要抒发，多少思念要倾诉，期盼能让英雄一直听你讲下去。年岁渐长，你再也不挥洒那些微不足道的感情了，你只是期盼你能听英雄一直讲下去。
2017.8.18
大将军被天席地，革命者四海为家。从古至今，英雄都一样。
2017.9.9
当时任何一个战士所保卫的都不仅是他所属的时代，还是他的祖先生活过的历史，这历史通过代代相传的故地和传说，让古老的英雄在新的一代身上复活了。
2017.9.16
从赵子龙到姜伯约，再到一千七百年后辗转在宜昌当阳一带的抗战剧团。想起抗战剧团纪念册上一篇写于1939年的报道：【古战场还是新战场，环绕在当阳县城周遭的山群和田野上，充满了蓬勃的生气。著名的长坂坡，又要在历史的新阶段中，再展雄风。】
2017.9.30
民族生活的经验和情愫，并不因古代和近代的历史分野而割裂开来。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铭文上溯到公元1840年。1840年以后的英雄们，童年时识字启蒙，多少都听过1840年以前的英灵故事；长大后担当考验，多少也会想起古仁人志士怎样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2017.9.30
我说过，并不愿将今天称作“烈士”纪念日，因为这两个字意味着死，意味着热望去做却再不能做到的一切。我从来都是将你称作英雄的，那不仅意味着慷慨壮烈的死，更意味着又好又美的生。
2017.9.30
并不仅仅因为至死不渝的勇毅，才让英雄直到牺牲之际都坚持着，决不轻易倒下。还因为要珍惜时间，能以人的血肉之躯站在大地之上的最后一点时间。就在这一点时间里，无论是风、阳光还是远处城市的喧闹，都比短短一生的任何时候更显鲜明；仿佛来年坟墓上新生的春草，汹涌澎湃地蔓延在将死之人的心头。
——截至2017年9月30日，第四个中国烈士纪念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