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30日 07:26 来源:重庆晚报
解放初期的周永林
讲述者简介 周永林,1920年3月出生在巴县磁器口华康丝厂的一个职员家庭,14岁时在重庆浮图关外巴县县立三里职业学校读书。
周老是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1936年参加“重庆救国会”,是重庆首批“秘密学联”主要成员。解放前夕,在中共南方局领导的统战工作组工作。解放后从事经济工作、统战工作。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从事政协文史资料工作,曾任重庆市政协副秘书长、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名誉会长等职。
解放很平静
潜伏工商界
1949年秋,全国大部分地区逐渐解放,人民解放军进军西南时,国民党政府在大陆的统治地位实际上已不复存在。
重庆城区的解放,并不像很多影视作品描写的那样激烈,甚至可以说“很平静”。因为经过多年战火磨难的重庆人民渴望和平,渴望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因此他们欢迎解放军。而解放军进城秋毫无犯,市面并没多大恐慌。
解放前夕,我的党组织关系一直属于中共重庆市委管理,但工作关系却在重庆“统战工作组”。因为按照周恩来等南方局领导的指示精神,南方局的党员尽量不与地方党组织过多接触,这是对敌斗争策略,所以很多人搞不清我的组织关系。抗战期间,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我就到重庆均益公司工作,出入于上流社会,因此不少人以为我周永林发“国难财”去了。
抗战胜利国府还都后,中共南方局撤离重庆搬到南京,改设南京局,同时在重庆成立了四川省委。遵照周恩来的指示,原南方局的统战工作不交四川省委,成立“统战工作组”,由南方局改设的南京局、上海局领导。我是“统战工作组”成员,主要工作是利用合法身份,接触重庆的工商界人士,搜集重庆的经济情报,团结进步民主党派,加速国民党政府的瓦解,为解放后建立政权作准备。
高中时代的周永林(前排左4)、刘国定(2排左2)是同班同学。
争取民族资本家
支持建设新重庆
很多人都知道川东地下党的事迹可歌可泣,为迎接解放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但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经南方局安排潜伏下的一批从事统战工作的同志,在迎接重庆解放中起到的重大作用。我是参与者,也是见证者。
我本来学农学,毕业不久,就到当时重庆较大的均益公司做职员,从此进入经济界。家父曾是均益公司董事长董其康之父的学生,师生情谊甚笃。在董其康的关照下,我很快成为均益公司的“红人”,逐渐升至公司“高管”职位——总务主任。
董其康的舅舅王汝舟是重庆工商界鼎鼎大名的信通钱庄老板,他还是重庆钱庄公会主席。也就是说,当时重庆工商、金融界的人多与王家过从甚密,我也经常随董其康出入其间。这种频繁的“业务往来”,使我认识了一大批工商、金融界的大亨和社会名流,比如重庆美丰银行老板康心如四兄弟等等。
随着国民党统治的崩溃,很多工商界人士开始为自己今后的出路打算。多数害怕有朝一日共产党得了天下就“共”他们的“产”,因此纷纷准备转移资金、转移企业。
我们统战工作组的任务就是稳住民族资本家,争取他们拥护人民军队解放重庆,支持人民政权建设重庆。因此,我们的具体工作目标就是:争取民族资本的资金不外流,工商金融界人士不外逃。
当时,重庆最有名的聚兴诚银行,老板叫杨灿三。这位大资本家思想比较保守,听说共产党马上要解放重庆了,他基本拒绝与中共人士正面接触,别人向他宣传共产党对待民族资本家的政策,他也不信。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党首先及时地将资本家按性质划分不同类别,区别对待,即对官僚资本没收,对民族资本保护。这就让包括杨灿三在内的民族资本家吃了个定心丸。其次是我们组织对杨灿三现身说法。那时天津已解放,重庆的另一家大企业川康银行天津分行没有外逃,而是留在了大陆。这对杨灿三是一个很好的榜样。我们就动员川康银行天津分行回到重庆的人去做杨家的工作,告诉他共产党对民族资本家的具体做法。三是那一时期,我们经常组织召开座谈会、报告会,与他们联络感情,向他们宣传政策。
在党的政策感召下,杨灿三和聚兴诚银行对共产党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们杨家有五大房,其中第五房在香港,产业做得很大。到了重庆解放前夕,第五房就要求杨灿三把重庆企业的资金调到香港去。杨灿三拒绝了抽逃资金的做法,他本人也没有逃往国外境外,而是主动留在了重庆。杨灿三的态度,对重庆的其他民族资本家产生了非常积极的示范效应。
作为潜伏重庆的地下党,最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按照党的要求,通过艰苦的工作,重庆工商业、金融业没有受到很大的损失,特别是没有一个企业家跑到台湾去,也没有一分钱资金外逃到台湾、香港。同时,我们还为二野占领重庆、接管重庆搜集提供了一大批经济情报。这样就为我们党执政后迅速接管建政、稳定西南的经济,巩固政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群众基础好
多次脱魔掌
1937年,我在重庆读高中,同班同学中就有后来成为中共重庆市委书记,叛变后给整个川东党组织带来巨大损失的刘国定。1948年4月,刘国定被捕,后叛变革命,供出了一大批中共重庆市委领导的地下党员,重庆市中区区委书记李文祥夫妇也相继被抓。李文祥在狱中熬了八个月,也叛变了。这样,李文祥又供出一大批地下共产党员,其中就有我。大批我党优秀党员遭到逮捕,枪杀。刘、李等的叛变,导致川东党组织遭严重破坏。
李文祥叛变后,就带着特务到处抓人。我记得那是冬天的一个傍晚,天气很冷,我在小什字蓝家巷公司总部上班。突然来了几个人问公司的门卫:周永林在不在?有个叫王道生的在场,看到几个陌生人打听我的消息,就警惕了,回答说,你们找他干什么。几个陌生人答,我们要买房子。当时王道生就对这几个人产生了怀疑:既然要买房子,为什么白天不来而要下班的时候才来呢?看来不是好人,因此就回答那几个人“不晓得”。那几个陌生人便离开了。王道生立即到办公室告诉我,我就意识到“出事”了——幸好,那几个特务听说我不在,以为我听到风声转移了,没进公司搜查。其实,我能躲过这一劫,主要是我平时注重做周围人的思想工作,群众基础好。王道生是个厚道人,为人谦和,老板看他敦厚,就让他做自己的“长随”(跟班)。我平时常与他聊天,向他讲一些对时局的看法,宣传进步思想。因此,他有当时的机警,也与平时我与他的交往有关。
后来我还被抓进国民党警备司令部一次。因为特务监听了我的电话,涉及到我们准备应变的一些事情。我们公司的老板就出面,花钱疏通,说我们搞金融业的当然要了解局势,应付各种可能的变化。国民党就把我放了。
寻烈士遗物
至今能背烈士诗
90高龄的周永林老人60年前从白公馆牢房里抠出的黎又霖烈士遗诗。重庆晨报 图片
我庆幸自己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难,还能为解放重庆和建设重庆做工作。但不少战友为了伟大理想而在胜利即将到来的黎明前,倒在国民党特务的屠刀下。
我们统战工作组成员黎又霖、陶敬之两位战友,就牺牲于重庆解放前夕的“11·27”大屠杀。重庆解放后,我得知他们的关押地点,立刻就到白公馆渣滓洞去找寻烈士的遗体。60年过去了,至今历历在目,惊心动魄。
陶敬之烈士牺牲在渣滓洞,我们去找他的尸体时,看到监狱的房子都烧光了,还在冒烟,院坝里摆满了烈士的遗体。空气中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尸臭。陶敬之的尸体已烧得模糊不清,我多次打听才找到。看到昔日一起工作生活,有说有笑的战友,如今再也无法复活,怎能不伤心落泪!
黎又霖烈士被关在白公馆,是被拉出去枪毙的。经当地一个工人的指引,我找到了他被囚禁的地方,那是一个地下室,很潮湿,里面全是地铺,一片狼藉。我也不知道黎又霖是哪一间铺,只能一间铺一间铺地挨着找。终于在一间地铺的褥子下,我翻检到一张巴掌大小的土纸,上面原来写着两首诗。时隔60年,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土纸上的诗句,包括铅笔手迹的样子。
“革命何须问死生,将身许国倍光荣,今朝我辈成仁去,顷刻黄泉又结盟。”
其中一首诗是这样写的:“卖国殃民恨独夫,一推不中未全输,锒铛频向窗边望,几日红军到古渝。”
下面是签名和时间“又霖 十一月廿五日”。
这是黎又霖烈士就义之前的最后呼唤呀!60年了,当初的情景在我脑中,仿佛昨日发生的一样。
后来,我把这件珍贵的文物送给了歌乐山陈列馆,据说,现在还在展厅展出。
理想比天高
信仰力量坚如铁
1935年中国共产党发表著名的《八一宣言》,这个宣言号召国共两党“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我就是受这个宣言的影响,于1936年参加了“重庆救国会”,从此走上革命道路的。
1938年4月,我年满18周岁,经党组织批准,由党领导的“秘密学联”成员,正式“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没有候补期(解放后,革命工龄从1936年算起)。从此,我的人生道路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征程。
“革命理想比天高”。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在那样的艰苦环境下,那样的牺牲中走向胜利,归根结底是我们有远大理想,有不怕牺牲的精神,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责任编辑:程海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