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之一 截图字有点小,所以下面再打上一遍:
他叫彭云,1980年公派出国留学美国,而后在美国定居并加入美国国籍,现任马里兰大学计算机系终身教授。彭云曾说:“自己之所以选择成为美国国民,是因为亲身感受到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他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彭壮壮能在这样的国家里长大成人。”彭云的母亲叫江竹筠,大家更熟知的名字叫江姐。 这是这条谣言的一个比较通行的版本,此外还有若干变体,比如把彭云老先生说成是江姐的女儿。我见过的最离谱的说法是,江姐本人亲自把儿子送到了美国,以此来证明烈士有多么虚伪。这个说法实在不值一驳,但凡肯动一点脑筋的人都不会相信,因为做母亲的牺牲时,儿子只有两三岁,出国是几十年以后的事。硬把这当成烈士的黑点,实在是逻辑感人。
接着回过头来说那个通行版。“自己之所以选择成为美国国民,是因为亲身感受到美国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他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彭壮壮能在这样的国家里长大成人。”这这段不知该算直接引语还是间接引语的东西出处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发表过的文字里有,要么是某个人直接拜访了老先生,记录下了这样的发言。然而在已经公开发表过的文字里,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这段话的原始出处,如果有人找得到,那么欢迎告知。但凡写过论文的人都不会不知道,查不清原始出处的文献是不足为凭的。如果是谁直接从老先生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那看似无法核对,因为无论哪里都没有提到过记下这话的人究竟是谁。幸运的是,这段引语中出现了明显的事实错误:老先生的儿子彭壮壮并不是在美国长大的,他直到高中才赴美同父亲团聚,并且如今在中国发展,这样一来,引语的真实性可想而知。
有人也许要问:这段引语的真伪有那么重要吗?当然。一个家族当中,第一代为中国革命捐躯,第二代赴美发展,第三代回到中国,这完全只是不同的选择和际遇,和中美两国的政治制度说不上有什么明确的联系,可上文的引语若真的存在,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不过,彭云老先生定居美国,任马里兰大学计算机系终身教授,这倒是事实。所以接下来的文字不是辟谣,我们就两个问题来谈谈逻辑。
彭云老先生定居美国,是否是沾了父母的光?
最初赴美留学,如果有人要作此推论,那也就罢了,毕竟国家对烈士子女一贯有所照顾。然而老先生并不是一出国门便赖在美国不走,恰恰相反,完成学业后,他曾经回国效力,后来才在导师的邀请下再次赴美(一说是美国的出版社请他出书)。起初他依旧没有打算定居美国,因此妻儿留在北京,很久之后才接到美国。老先生专心学术,他于2008年接受过《北京青年报》的采访,其中说到留在美国的原因:他在美国的研究进展不错,便一时没有回国,后来妻儿也去了,自然就留了下来,美国学校里的研究内容也比较适合他。报道发表于八年前,我们没能找到《北京青年报》的原件,但许多网站都转载过,比如《重庆晚报》数字版。文章篇幅较长,不便截图,我们会另外给出报道链接。身为烈士子弟,他本来也许有机会躺在父母的光环之中,找国家要一碗饭吃,过得未必很差,可他完全依靠自己的努力,在人地两生的异国他乡成为受人尊敬的科学家,这样的儿子值得任何一位父母为之自豪。
那么,彭云老先生在美定居,是否就意味着背叛祖国、背叛父母的信仰?
首先,在老先生赴美之前,中美两国的关系早就已经正常化了,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也不存在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在美工作的中国人多得很,个人选择而已,说不上背叛与否,否则葬在法国先贤祠里的波兰人玛丽·居里就也得算作叛国者了。就彭云老先生来说,他是从事计算机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不搞军事装备研发,也不涉及国家机密,于美国有所贡献,于中国并无危害。至于背叛父母的信仰,在正常的社会里,子女绝没有和父母完全保持同一信仰的义务,即便是站到对立阵营,那也依旧无可指责,硬性要求世袭的信仰只能是邪教。何况在政治方面,彭云老先生并未声明自己信仰什么主义,正如生活在中国的你未必是共产主义者一样,生活在美国的人也未必是资本主义者。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说他背叛祖国、背叛父母信仰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还想就彭云老先生的国籍问题说上几句。一个简单的常识是,在没有妨害他人的情况下,他无论是哪国国籍,这都属于他个人的私事,不相干的人在公开领域探讨这事着实有点无礼。无奈总有人喋喋不休,我们也只好在这里略略冒犯一下老先生了。
至今为止,我们未在任何正式发表的文章中看到老先生加入美国国籍的消息。正相反,《京华时报》的一篇报道里说:“……高二时彭壮壮随父母到美国读书。父亲现在是马里兰大学的终身教授,但是他一直保留着中国国籍,以表达自己对母亲的尊重。”以下是新华网的转载,上面引用的句子在最后一段:
有标题党式的报道题目里说老先生放弃了中国国籍,比如这样:
文章内容却只表明他定居美国。定居美国和放弃中国国籍,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另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彭云老先生的儿子彭壮壮在《流金岁月》里确认过老先生加入美国国籍的消息,比如这样:
《流金岁月》的确拍过一期关于《烈火中永生》的节目,也确实请到了彭壮壮,但他在节目中完全没有提到过自己父亲的国籍。如此一来,结论是这样的:根据目前能够看到的公开报道,彭云老先生依旧是中国国籍。如果有人坚称他加入了美国国籍,也请提供证据。
最后顺便提一下,江姐幼年丧父,童工出身,虽读过书,到底不成体系,连高中文凭也没有,可一旦需要,她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便考取了四川大学;彭云老先生是1965年的四川高考理科状元,后来成了出色的科学家;彭壮壮赴美初期便成了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中第一位荣获“西屋奖”的少年英才,后考入哈佛大学数学系,再后来于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学成之后回到中国。这一家几代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学神,只是江姐没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这是相当遗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