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日报》刊登的吕坪的文章《怀念战友》
http://news.163.com/10/0530/08/67TUN6IB00014AED.html怀念战友
1949年11月27日,重庆已听到人民解放军的炮声了,国民党反动派对白公馆和渣滓洞进行疯狂的大屠杀,除15人冲出牢房脱险外,其余的都被乱枪射死。据后来的统计,有285位烈士牺牲,其中包括和我有过直接联系的胡有猷、杨韧、陈诗白几位同志。此外还有5个随父母牺牲的小孩……
本文作者吕坪,是当时中共重庆地下党的一个工作人员,对此仍然刻骨铭心。他说,我们一家能有幸福美好的今天,是无数先烈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视死如归、英勇献身的精神!
1949年11月27日,正当中国人民欢欣鼓舞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举国欢腾的时候,当时尚未解放的四川重庆却发生了举世震惊、惨绝人寰的国民党残余势力对中共地下党员以及进步人士的渣滓洞大屠杀的事件,使人们永记不忘。笔者是当时重庆地下党的一个工作人员,对此仍然刻骨铭心,对当时牺牲的同志,尤其是和他们有过直接联系的同志,至今历历在目,永远在心里浮现。
重庆作为国民党的“陪都”,军统和中统控制得很严,爪牙遍布。当时的地下党组织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单线联系,只有上下级关系,不能不横的关系。我跟地下电台的支部书记程途是好朋友,当时却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上下级碰头的时间、地点和联络暗号也经常改变。同时还有一套预备联系方案。当时我的直接联系人是学运特支书记胡有猷。
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倒行逆施的统治下,全国各大中城市学生运动此起彼伏,连绵不断,高潮迭起。继1946年底的“抗暴”运动之后,1948年5月底6月初全国掀起了声势更加强大的“反饥饿、反内战”运动。这时在战场上国民党的几百军队正在土崩瓦解,处处挨打。在国民党统治区,学生运动又把国民党反动派搞得手忙脚乱。听闻全国各大中城市的学生又要搞什么“运动”,更加心慌,马上下令军、警、宪、特加强镇压。
6月1日清晨,我那时所在的中国乡村建设学院,特务们强迫全体师生集中到学校的大操场上。由一个特务按名单点名,站在旁边的本院的特务学生点头认可,特务立即逮捕。当点到我的名字时,那个特务学生说:“吕应生到市区开会去了(当时我用吕应生这个名字)。”当时未能抓到我。
那时我正在沙坪坝重庆大学参加市学联组织的全市大、中学生游行示威的筹备会议。会议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了,重大学生会主席阮海燕把他的卧铺借了给我,我就在重庆大学过夜。睡到半夜,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听到的是楼上楼下一片吆喝声、叫嚷声、砸门声。我意识到是特务来抓人了。我睡的是二楼,立即跑到窗门想跳下去。可是往下一看,下面大批警察宪兵围着,还架起了机关枪。跳下去已不可能,只好回到床上装睡。不久就听到一阵皮鞋声到了房门口,有人大叫开门。宿舍里六个人谁也不理他。那些凶神恶煞的特务一脚踢烂了房门冲进来,有个特务指着我睡的床大声说,他就是阮海燕!另一个特务一把把我抓起来,用电筒一照说,他不是阮海燕,一下子又把我推回床上。原来重庆大学也是按黑名单抓人的,他们不认识我,我也就脱了险。
第二天清早,军警特务一撤走,我立即离开重庆大学准备回到乡建学院去看个究竟。不料刚走出不远,就看到乡建学院的特务学生戴绍琰在游游荡荡、东张西望。我意识到他到沙坪坝来是想追捕我的,赶快转身甩掉了他,转移到隔着嘉陵江的盘溪民建中学去,我爱人夏耕正在那里教书。民建中学校长吴朝禧是地下党员。民建是进步学校,也有师生被捕,已经停了课。
我在民建隐蔽了10天左右,胡有猷来告诉我,这次镇压,敌人并未掌握地下党的名单,叫我回到乡建学院,近期不搞大的运动,根据形势要认真贯彻毛主席提出的在国统区内实行“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地下党为了发展更多的进步力量,决定组建党的外围组织“六一社”,吸收进步人士入社,加以锻炼培养,进一步成熟以后,再个别吸收入党。
我根据这个批示马上返回学院。到1948年在学院内“六一社”社员已发展到数十人。由于学院进步力量更加强大,学生会完全由地下党掌握,开展工作十分顺利。当时的乡村建设学院成为重庆市进步爱国力量最强的大专学校之一。
1948年4、5月之间,应该碰头的时间未见胡有猷来联系,又未看到《挺进报》,我们感到问题严重了。这时夏耘也到乡建学院来。我们商量要采用第二套碰头方案了。在预定的时间,我到了靠近北碚的一座石桥上(为了以防万一,夏耘远远地跟着我,如出了问题可以马上回去采取适当措施),已经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人坐在桥礅上,当时四川的青年很时兴穿长袍的。这个青年拿着一张《扫荡报》在看,身边放着一盒当时很流行的美国的名牌“固龄玉”牙膏。这是第一个暗号,对了。我走上前去问:“先生,往北碚是向南走还是向北走?”本来应该是往南的,他倒过来说:“向北。”这是第二个暗号,也对了。我马上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齐亮。《新华日报》被迫撤退前,我跟他有过接触。我靠近他的身边,像两个老朋友聊天一样谈起来。他说:“现在党内有人被捕叛变,我们要提高警惕,你回去先把已经‘红’(已经暴露或特务已跟踪)了的人,不管是党员还是“六一”社员,尽快撤离重庆,实在没有地方去的,你撤离时把他们带到香港去(他知道我家在香港),你自己也做好撤离的准备。至于下一步措施,等我们下一次碰头时再决定。”他说完就和我紧紧地握了手,马上离去。
我回到乡建学院,立即通知应该撤离的同志分别疏散到上海、武汉、云南以及四川各地。心里焦急地等待下一次碰头的日期。
我回家和我爱人夏耘商量:我们这个小家庭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儿子吕雷,怎么办?商量的结果,是我带吕雷先撤离;夏耘没有暴露,而且有个叔父是国民党的高官作为掩护,暂时可以不撤离。
我焦灼地等待和齐亮约定的碰头日期。有一天清晨,齐亮突然来找我,叫我马上离开学校,找不到隐蔽地方的同志,由我带着他们设法尽快撤离重庆并撤到香港去。他说完马上紧紧和我拥抱了一下,并深情地说:“恐怕今后很难再见面了,望多多保重。”然后一转身就飘然而去。我和夏耘都非常感动,他自己冒着随时都会被捕的危险,却先通知别人先撤离。这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无私无畏、敢于牺牲的精神。他临别时的那番话,直到今天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马上通知一时找不到地方隐蔽的詹一之、叶寄桦两个同志,分别离开学校,上了轮船再碰头。我抱着一岁多的吕雷按时上了船。我们和夏耘分别时孩子大哭,不想离开妈妈。我和夏耘都忍不住流着眼泪分别了。辗转到了香港,我母亲见到孙儿,高兴得很,紧紧地抱住小吕雷舍不得放下。几个弟妹也来轮着抱,我母亲下了“命令”:每人只准抱一下,最后要“归还”给她。
我到香港不久就见到钱大姐钱瑛同志。她先要我在香港搞个联络站,接待由国统区来往香港的同志。不久她要办一个接管新解放城市的学习班,我作为工作人员也参加学习。这期间她跟我讲了重庆地下党的一些问题,在叙述了重庆地下党被破坏的大概情况之后,着重讲了当时重庆地下党市委把《挺进报》分送给国民党大小头头的做法是错误的,这样反而暴露了自己,造成重大损失。
1948年4月市委书记刘国定和副书记冉益智先后被捕叛变,使地下党遭到重大损失,许多地下党员相继被捕。难怪作为北区书记的齐亮同志第一次通知我撤出所有已经“红”了的党员和“六一社”社员。那时胡有猷已经被捕了。第二次通知我紧急撤离时,他已掌握了刘国定和冉益智被捕并有中层党员相继被捕的情况,他估计刘、冉两人已经靠不住了。他通知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基层党的负责人紧急撤离,是为了尽量保存党的力量。使我们非常惋惜的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通知他所知道的党员撤退后,回到成都隐蔽,却被冉益智出卖了。于1949年1月10日齐亮和妻子马秀英同时被捕。后来他们夫妇同时被押送到重庆渣滓洞。
齐亮被捕后非常坚定。敌人在重庆行辕二处审问他,他什么都不承认。后来提审人把叛徒出卖他的档案拿给他看时,他强压住怒火,昂然回答:“我是北区负责人,但你们不可能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特务要他交待北区组织,他又冷静地回答:“你们逮捕了我,除了我之外,想要什么都没有!”特务没有办法,只好拿出最后一招,说:“你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改过自新;一条长期监禁……”不等特务说完,齐亮大声回答:“我选择后一条。”齐亮这种横眉冷对的态度,弄得特务们毫无办法。
齐亮同时非常坚定冷静,他在狱中辅导难友学习党的纲领和各项政策,还写了《怎样做支部书记》和难友一起学习,并教难友学俄文。1949年11月14日敌人要开杀戒了,当他被押出牢房时,他从容不迫地迈步走出去,和每一个难友告别,最后,用充满胜利信心的声音向难友们说“再见!”
到了电台岚垭刑场,齐亮昂首挺胸,用超越死亡的英雄气概从容就义。
11月27日,重庆已听到人民解放军的炮声了,国民党反动派对白公馆和渣滓洞进行疯狂的大屠杀,除15人冲出牢房脱险外,其余的都被乱枪射死。据后来的统计有285位烈士牺牲,其中包括和我有过直接联系的胡有猷、杨韧、陈诗白几位同志。此外还有5个随父母牺牲的小孩。
解放后,人民政府将烈士的遗骸集中安葬在烈士墓,并建成了烈士陵园。
1996年,我的大儿子吕雷和他的女儿吕丹专程赴重庆参观了渣滓洞和白宫馆,并到齐亮同志的雕像前照相留念。今天我和老伴夏耘已拥有三男一女及媳、婿,并有四个孙子共14名成员的幸福家庭了。回想起来,当年如果不是齐亮冒着被捕的危险及时通知我撤离重庆,可能我也进了渣滓洞,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大儿子吕雷也许同我一起进了渣滓洞成了小萝卜头了。抚今忆昔,我们感慨万分!我们一家能有幸福美好的今天,是无数先烈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视死如归、英勇献身的精神。
文\吕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