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者按:胡珂系程谦谋烈士的恋人,著名工商人士胡子昂先生之侄女。
我们叫她“珂儿”
董夏民
《红岩春秋》2004年第01期
胡珂,这个响亮的名字,在四川解放前成渝两地进步青年中,不乏知名度。她出生名门望族,是位富家千金“八小姐”。但在白色恐怖统治下的重庆,她却为地下党的工作作出了不少贡献。她终其一生,从未向党申诉应该得到的离休待遇,她的这种人格魅力,使好些同时代的青年黯然失色!
《秋海棠》挨骂之谜
1948年春季,中共重庆市委正副书记刘国定、冉益智被捕叛变。重庆被一片腥风血雨笼罩。1947年底刚组建起来的“西南剧艺社”面临着巨大的捌战,演不演?如何演?演什么?地下党内几经磋商,决定由国民党军政上层人物中的子女打头阵,剧本选定郭沬若的《孔雀胆》,由沙漠(其姐夫石觉任九兵团中将司令官)饰演阿盖公主,由曾容(王缵绪上将儿媳)饰演王妃忽的斤。通过新闻媒体中进步力量的大肆渲染,取得轰动效应,前排雅座经常出现诸如孙元良(重庆警备司令)等等“上宾”。“西南剧社”终于在重庆剧运低潮中站起来,并掀起了继“新中国剧社”被解散后的剧运新高潮!
同年夏季,紧接又公演秦瘦鸥的名剧《秋海棠》。这是继“孔”剧之后列反动社会的又一次投枪!演出中不仅场场爆满,而且不乏观众要求购买元座位的“站票”。胡珂,从“新中国剧社”转来“西南剧社”的半年里,在上述两剧中只担任宣传与化妆。此时此刻,她虽然还未向地下党申请入党,但她对党的“剧运”事业,一直是全身心投入,无限忠诚,常为剧社出好点子,因此赢得进步圈里具有男性勇士的“珂儿”雅号!
然而敌人并非马大哈,总觉得“西南剧社”连演左派戏不说,还深入兵工厂内演专场;还深入九龙坡“女师学院”为大学生们排演《裙带风》;还深入“谷声广播电台”播音室播《梁上君子》广播剧……重庆社会局认为:这些剧有影射当局、为“匪”张目、动摇戡乱之嫌,必须严查其内部,是否为哪些暗藏共党分子所操纵。
于是《专案调查西南剧社内幕》达到一网打尽的阴谋出笼了。宋义,是剧社演员之一,老国民党员.其亲友在社会局任要职,敌人认定他是信得过的依靠人选。可是敌人怎么也未想到这位久经考验的“党国忠贞”,竟然瞒着上级将此绝密向剧社秘书长程谦谋(中共地下党员)和盘托出。宋义的反戈,促因有二:一是半年来一直阅读了我党《挺进报》,从中受到启发,二是他与剧社数位地下党员的交往中,感悟到人格风范的影响。
西南剧社与剧运事业处于危难之中,是解散剧社、撤退党员呢,还是改演色情戏?何去何从,莫衷一是。我们四个党员(席明真、冯振华、程谦谋、董四张)通宵达旦研究,仍未统一出应变良策。值此严重关头,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胡珂,向其恋人程谦谋献策,她的点子是:
(一)叫宋义起草“调查报告”、虚列剧社演员的国民党员名单,说他们是由于物价飞涨,迫于生计,下海演出。
(二)动员内部笔杆子,在报上撰文大骂《秋海棠》是下流的色情戏,以配合宋义的假报告进而迷惑社会局。
我们四个党员反复研究后,一致同意采纳胡珂的点子,立即按计施行。不过,在施行中对宋义的假报告,在社内几乎是半公开的耳语传递;对《秋海棠》从剧本到演出的破口大骂,却是极端保密中动员撰写的。“西南剧社”与重庆文坛“剧运”,终于靠这个点子转危为安。
事隔20年,文革期间,胡珂和我在成都重逢,她见面第一句话是:“你的菩萨供得高,红卫兵在社会局档案中查出局本部直属党员名单,你董四张名列第五,此名单已转抄相关单位清查批斗;目前,有口难辩的宋义,正面临灭顶之灾。你好在当时未用董夏民真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事隔35年,改革开放初期,沙漠、黄中敬夫妻双双来蓉相聚,沙漠见面后动情指责:“当年演《秋海棠》,是你们地下党同志拍板的,先是报上大捧特捧这出反封建反迫害的进步戏对青年的教育意义,对‘剧运’的又一突出贡献。可是,上演不久,风云突变,报上又连篇累牍大骂特骂《秋海棠》是色情戏,秦瘦鸥是黄色作家,西南剧社在搞票房价值第一,把我沙漠的演技也说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你身为党员,为什么袖手旁观?你们为什么不撰文反击?……现在你总该说说良心话吧?”
我说:“沙漠,这桩历史公案的谜团是该澄清。当年《中国夜报》《剧场生活》副刊编辑是程谦谋,经过秘密动员后,参加撰文大骂的有:席明真、程谦谋、刘健、席向、冯振华、邓辅治等。至于我董四张则化名‘绿洲’撰写《秋海棠配进工厂吗?》一文。沙漠,说到底,因为当时面临生死存亡,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沙漠夫妇听完真象,终于释然了。可是,有一点至今尚未向她挑明的,这个“点子”,正是出自她的亲密挚友——胡珂!
为《挺进报》作贡献
《挺进报》,是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时期重庆地下市委机关报。胡珂,得天独厚地先于许多人先睹《挺进报》,这得力于她的恋人程谦谋从1947年起就开始为《挺进报》工作的特殊关系。胡珂为《挺进报》作过贡献。
《挺进报纪事》一书的作者叫林彦。1979年春,他在重庆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岗位上,接触到不少活生生的历史人物与史料,出于至诚,这位驰名山城的老作家,从党性角度出发,撰写了这本纪实体裁的《纪事》,在书中提到了胡珂对《挺进报》的贡献:“1948年7月,《挺进报》恢复出版,程谦谋守在收音机旁,在四楼收听新华社的电讯广播,当时他与胡珂正在恋爱,也正由于这个缘故,许多事情他们没有避开她,却反而得到她的掩护与帮助。有一次,他们收听到一则令人兴奋的消息,胡珂竟因此高兴得跌坐在涂满了油墨的蜡纸上。有时候,刻印工作就在胡珂家里进行,胡珂的家,住在南岸南坪场的花念沟。”
红岩系列丛书《挺进报》(文履平、邓宣、厉华主编)中收进了一篇由唐祖美撰写的《复刊后的挺进报》,文中写道:“我与程谦谋同志虽有分工,但也并不刻板,程谦谋同志有时也刻印。有一次,我与他就带着工具到他的女朋友,我的老同学胡珂在南岸的老家去刻印。”
事实就是如此,《挺进报》这颗闪光的红星,是由许多烈士鲜血凝结的,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还有胡珂这样的党外群众为它作出过贡献。
救命之功
刘炳善,河南郑州人,现为河南大学外语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作协理事,近十年来,主要致力于英国文学方面的教材编写、翻泽、研究工作,有《英国文学简史》新修订本等著译六种。是我们重庆地下党出身中颇有学术成就的教授、作家,1948年我在“勉仁中学支部”时期介绍他入党。1949年6月,我奉命潜入沙坪坝重庆大学松林坡宿舍、通知刘马上转移以逃脱黑名单的逮捕。20年后,我和刘都落实政策“三恢复”,彼此又恢复了书信联系。可是,
刘炳善长期以来,一直误认为是我救了他的命,不错,是我冒险去重大宿舍命令他立即转移得以逃脱的。但是,党的转移决定的产生、是来自于胡珂从上层亲戚处偶然偷阅到了“逮捕黑名单”,这样重大的绝密行动消息,在过去她可直接告诉程谦谋,但此时程早已被叛徒出卖入狱;唐祖美又转移去了璧山,宋禾和我又居无定所,她无从找到,好在她当时就读的“育才学校”(社会组)教师袁铁羽(社大同学)是唯一可以信得过的线索,袁从胡珂口中得知消息后,立即汇报上级,这才产生了宋禾奉组织之命要我亲去“重大”完成刘的转移任务。所以我后来在信上对刘炳善说:救你命的非我,是你至今不认识的胡珂!
阴差阳错
胡珂第一次写入党自传是1948年9月底,临到快办组织手续时,其入党介绍人程谦谋被叛徒李文祥出卖而捕入监狱,她的入党问题也就随之流产。1949年2月,我从“勉中支部”、调“社大支部”从事再度恢复《挺进报》的时期,胡珂第二次向党递交了入党自传,我作为介绍人及时转交书记朱镜。这时的“社大支部”是由川东特委副书记邓照明直接领导的,邓大哥的交通员宋禾转告:“同意吸收她,但先送入育才学校(社会组)提高理论水准,过段时期再办组织手续。”我按组织决定将她保送入“育才”就读。然而好事多磨,1949年5月,邓照明奉钱瑛之命转道香港去解放区了,我因6月份紧急调去广安筹建《挺进报》农村版而离开重庆;7月初从广安撤出返渝,由于朱镜的被捕、我与宋禾、王群都紧急撤离重庆,转道泸州、富顺到成都。这样的非常时期,胡珂的组织手续办理,当然泡汤。
1949年10月初,胡珂、胡北淇(社大同学)与我们在成都街上重逢,第二天她又重交一份自传与我,我及时转交领导人熊扬(中共川东特委成都特支书记)。熊看完胡的自传后叹息说:“姜伯言新从解放区来蓉传达中央决定,自10月1日起,停止发展新党员,胡珂她刚差几天时间,我不能违背组织的决定,还是按照邓照明曾经作出过的继续按党员来使用吧。”熊扬的答复,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珂儿的眼睛湿润地闪烁着说:“董夏民,想不到我的入党命运如此之苦。”面对她的不是埋怨的埋怨,我只能按照规定的口吻说:“珂儿,好在天快亮了,振作起来,以非党之身继续为党战斗吧!”
1949年12月,刘邓大军在新津机场与胡宗南部决战时,胡珂继续以非党之身从堂兄胡克林处拿到数百大洋的赞助费来组建“新生代剧社”,积极排绣迎接解放军入城式的街头表演节目。
1949年12月28日,举行了川康特委与川东特委(成都特支)的地下党会师大会,会上传来了重庆11·27大屠杀的烈士名单。当念到程谦谋烈士时,我们川东来的党员都饱含着泪水,会后告知了胡珂,她悲痛地整整哭了一夜。我和她相处多年,第一次见她如此悲痛欲绝。
胡珂,感人事迹很多,对党的贡献不亚于党员,遗憾的是,长期以来的保密作风造成知之者鲜,如今,斯人已逝,作为老友,将我所知的一鳞半瓜吐露于世,让死者的英灵得到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