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电影《在烈火中永生》的回忆
沙汀
1962年,我在北京开全国人代会,陈荒煤和“北影”的田方一道,去旅馆看我,同我谈到“北影”准备将《红岩》改编成电影的问题。这事,我以前曾听罗广斌说过,《红岩》两三次征求意见的排印本,“北影”编导人员都从“青年出版社”要去看过,早就有了改编电影的打算。他们之去找我,显然因为他们从出版社了解到,我对《红岩》的改写、修改曾经提过意见,比较了解这部东西的内容,同时也因为我是四川文艺界的负责干部,而且同荒煤熟。陈荒煤、田方那次同我谈话的要点是:如何改编的问题;希望罗广斌他们能够参加编剧工作。
有关改编《红岩》,拍制电影的问题,在《红岩》出版后,我去北京开会,文艺界就有人在闲说中谈到过。有的认为,象《红岩》那样丰富的内容,可以编好几部各自独立的电影脚本,王朝闻就是这种意见;也有人认为,应该在原小说基础上,概括、集中,来一个“再创造”,编成一部电影。刘白羽就曾这样说过。我基本上赞成后一种意见,不同意他们搞成上下集,或上中下三本的拟议。这个意见很快我们就一致了。关于要罗广斌他们参加编剧的问题,根据我搞电影《嘉陵江边》,以及别的小说作者参加电影脚本创作的经验,我不赞成他们的打算,认为脚本写作之前,让罗广斌他们谈谈写《红岩》的意图、体会,和对编导的要求;编成之后,再由他们提提修改意见,也就行了,不必要他们参加。荒煤对我的说法当面表示不赞同,以后,在“北影”着手改编的时候,还是把罗广斌他们调到“北影”去了。
《红岩》改编为电影,直接是“北影”在搞。但,据我所知,文化部和电影局都抓得很紧。负责编导的是水华,他带着罗广斌、杨益言和刘德彬一道,在北戴河住了约两三月,才完成了初稿。其间,荒煤也去北戴河住过,出过主意。最后是夏衍修改定稿的。
1964年,罗广斌在重庆告诉我,夏公对初稿作很多修改,差不多等于重写了一遍。水华曾经寄给我一份,相当恳切地要我提修改意见。这是1963年底的事情,当时我爱人患癌症,命在旦夕;但我仍然硬起头皮读了。我对这个脚本不大满意,过后,向水华提了约20多条意见。这些意见,大约可分三类,有些脚本全刷掉了,我却认为应该考虑保留的,如“鸿门宴”,刘诗杨和那个新四军战士的戏,这是一类。其次,因为原脚本突出许云峰、江姐、成岗的戏都削弱不少,我从小说中提出一些情节,建议加以补充;最后,有的场面、情节,我感觉一般化,或者没有多少意思,如“春节联欢”,建议他们刷掉或者改写。我现在尚还记得的,就是这些,更具体的东西,却无法回忆了。后来我碰见罗广斌,他说我所提的意见,都是他们曾经准备提而没有提的。
1964年春天,我爱人病逝,我去重庆,准备亲自告诉我两个女儿。到成都车站,正碰上水华、于蓝在向车站交涉,要求车站设法将一份《红岩》分镜头脚本和一封信带给我。他们是从北京去重庆的,带了《红岩》摄制组一道,准备开始拍摄《红岩》。这样,我们就一起到重庆去了。从分镜头脚本看来,我所提出的20多条意见,水华他们一般都接受了。如象“鸿门宴”,刘诗扬的戏,都补上了。但我仍然感觉需要作很多修改。所以在我住定之后,去重庆宾馆看望水华他们时,曾就我第一次看分镜头脚本得来的印象,指出一些写得不恰当的地方,并表示再读一遍后给他们提供修改意见。可是,就在我回招待所的当天夜里,罗广斌就从电话上告诉我,水华在听了我的初步意见后,多少有些为难的感觉,所以着重要他向我提出,片子必须在国庆节前赶制出来,摄制组的准备工作,也都早搞好了,等着拍摄,因此不能改动太多。我听了,只好向罗广斌说,既然改起来困难多,那就请他们划个框框,看那些需要我提意见,我按题作文好了。后来,他们指出来要我斟酌的,我都在脚本上动过笔,然后由他们抄去。主要是改对话、情节、动作。我动过笔的本子,在带回成都后,给李×借去了,已经记不清还我没有。若果是还了我,则肯定抄家时失散了;但从“北影”、水华、于蓝那里还是可能找出来的。有的修改,是我同罗广斌商量着进行的。我现在还记得的有这几场戏:许云峰的被捕;江姐的被捕;“鸿门宴”中许云峰的戏,主要是他同徐鹏飞的对话;江姐在狱中受刑前同特务的对话等。我都动过笔。
我那次在重庆约留了一个星期,看了摄制组在重庆大学拍摄了几个镜头,就回成都了。临走前一两天,我向罗广斌(可能杨益言也在)讲,由赵丹演许云峰,我认为不太恰当。就我体会,许云峰风格的特点,应该是厚重、坚定、朴素,这对赵丹说来是不容易演好的。大约就是这次,罗广斌告诉我,许云峰这一角色,是赵丹向文化部和电影局写信争取到演的。当时我是叮咛罗广斌,这部片子是文化部直接在抓,我们意见提多了不大好,而且角色的安排已成定局,我对赵丹的意见可以不要向他们反映。但是,后来罗文斌却写信给我,说他把我的意见向水华、于蓝、赵元(副导演)他们谈了,他们认为我的提示不错。结果就由赵元写信给当时尚在上海拍摄《青山恋》的赵丹,向赵丹说了我的意见。赵丹在回赵元的信上,表示同意我的提示,并在化装、穿着上向摄制组提出几点要求。
那次我去重庆,在到达重庆的次日,任白戈听说我爱人去世了,曾经去招待所看过我。我没有同他谈到《红岩》的脚本问题,只是简单提了提我是和水华他们同车到重庆的。后来听罗广斌说,水华曾去看过任白戈,并送了一本分镜头脚本给他,要他提意见。更晚一些,大约是我已经看过了《红岩》样片之后的事,罗广斌还告诉我,任白戈曾经提过一些意见;不过具体讲的是些什么,则印象已经模糊。我回成都一两(?)月后,夏公和“北影”厂长汪洋,专门为摄制《红岩》去过一趟重庆,路过成都时我们曾经见了面,并同朱丹南等一起,请他们吃过饭;但是没有怎样谈起《红岩》摄制问题,以及我对分镜头脚本提意见的问题。从夏公、汪洋的重庆之行,是可以看出他们对《红岩》的重视的。在此以前,我曾听罗广斌说,他们不仅准备拿这部影片向国庆献礼,还打算拿出国参加一个什么国际影片评奖的会。这部片子之所以拍成黑白片,而不拍五彩片,并集中了不少名演员参加摄制,主要原因就在这里。
1964年底,我在北京开全国人代会,罗广斌当时也在北京。他有一天去看我,谈到《红岩》早已摄制成功,但却受到一位中央同志的尖锐批评,所以一直没有演出。他说,水华、于蓝都希望我能去看看样片,提点修改意见。后来在开会时碰见水华、于蓝,他们也当面提出要我看看样片。这时候大家,包括罗广斌在内,都有点泄气的样子,几乎一点信心都没有了。我是在某一天休会时,由罗广斌陪我去“北影”看的样片,于蓝、摄影师朱XX都在。片子的确拍得不尽人意,有的镜头叫人很失望,主要是有的演员的表演问题,突出自己……。一般不知道剧情的人,很难分辨他同另位女主角的关系究竟是同志关系呢,或者别的什么私人关系,看了叫人不舒服。在看了样片后,隔一天人代会大会发言,我约了于蓝,溜出会场,在休息室向她谈了我对样片的意见,以及一些修改建议。提意见时,措词相当缓和,不象对罗广斌谈得那样尖锐。至于提了些什么样的意见、建议,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至于以后是怎么改的,接受了我那些建议,以及后来怎么又改名为《在烈火中永生》,我都不了解。因为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水华、于蓝,也没有看过《在烈火中永生》的放映。1965年虽然在重庆碰到过荒煤、罗广斌他们,也没有谈到过这个问题。
1969年5月14日
1993年12月秦友甦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