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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回忆萧中鼎(两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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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若水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9-07-13
原文刊载于2001年第5期《红岩春秋》,2007年收入林向北文集《往事难忘》(非正式出版物)。

我所认识的“肖司令”


我说的这个“肖司令”名叫肖钟鼎,四川垫江人,幼时家庭贫困,读完中学之后只得考取军校,继后进入军队。虽然因为出身低微,没有后台,多次遭人敲诈陷害乃至坐牢,可终因踏实肯干,从排长渐次升至团职。由于自幼读国耻史,痛恨帝国主义的侵略,后来在刘湘的军校任教期间,接受了车耀先、罗世文等人的启发,很有些抗日的热情。1938年初,他被任命为万县地区(即四川第九区)保安副司令,由于司令由地区专员兼任,他实际上是保安司令部的一把手,这是他在国民党里当过的最大的官了,从此大家都叫他肖司令。当时我父亲在他的手下当忠县国民自卫总队的副总队长,由于是上下级关系,思想都倾向进步,他们俩很快就成了知心的朋友。

那个时候我才十六七岁,正在《万洲日报》当访员(见习记者),同时受父亲的嘱托,照顾在万县监狱里坐监的诗伯陈联诗。后来,诗伯在父亲等人的营救下出狱,父亲专门从忠县赶来探望,吃饭的时候对她说:“有个大官儿想来看你。”

诗伯说:“你别开玩笑了,像我这样刚刚从大狱里出来的犯人,别人躲都躲不及呢,还有当官的不避嫌疑敢来看我?”

父亲说:“世界这么大,就没有一两个不避嫌疑的人?告诉你吧,这个当官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顶头上司,万县地区的副保安司令肖钟鼎。此人早年在刘伯承的手下当过营长,后来又成了刘湘手下的干将,是刘湘智囊团‘武德学友会’的重要成员,现在是武德学友会派驻万县地区的特派员,掌握着下川东各种势力的军事政治动态。他是慕你的名,来拜访你的。”

第二天,父亲真的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父亲的老友刘孟伉,此人也曾经在刘伯承手下当秘书,是1927年的党员,后来失掉了关系,其时已经是名噪川东的书法家,诗伯坐牢的时候他去探过监,还常常为诗伯的画题词。另外的一个人我就没见过了。这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穿一套深蓝色的哔叽呢中山装,戴一顶灰色的博士帽,脸上架着副金丝眼镜,脚上是一双尖尖皮鞋,手里还提着一根文明棍,有点像鲁迅先生说的那种“假洋鬼子”。他一进门,就把帽子和文明棍都拿在左手,很时髦地向着诗伯伸出右手来,诗伯见了,也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来与他握手,一边让座。父亲在一旁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的肖钟鼎肖司令。”

这个时候的刘湘,因为痛恨蒋介石侵吞川军势力,已经决定“联共抗日”,在他的智囊团“武德学友会”中,就有不少的人“亲共”,有的甚至自己就是共产党员,肖钟鼎显然是属于“亲共”这一类的人。他一见到诗伯就双手打拱,连连说常听佩尧(即我父亲)和孟伉兄谈起密斯陈,说您是文武双才,女中豪杰,今日特地前来拜会,真是三生有幸……诗伯见他这副打扮,说起话来却咬文嚼字,免不了有些好笑,大家寒暄了一阵,诗伯突然问道:“肖司令身为司令,今天为何不穿军装,难道是来微服私访不成?”

肖钟鼎也在官场混了多年,各种各样的场面都见过,没想到一见面诗伯就问了这么个让他尴尬的问题。他叹了口气说:“这年头,老百姓最讨厌的就是当官的,尤其讨厌我这种穿军装的官儿,一旦再跟上两个勤务兵,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什么怪话都骂,不大好听。”

诗伯笑笑,说:“也不尽其然吧?那八路军里的官儿,老百姓怎么就不骂?”

肖钟鼎苦笑:“那是因为人家八路军打的是日本人,可惜我们不是八路军啊。”

这是我首次见到他,第一印象是很随和而且坦诚,说起话来推心置腹。大家谈得很投机,眼看到了中午,父亲拿出钱来,让我到街上去叫些菜回来招待客人,肖钟鼎听了,忙说桥头上新近开了一家火锅店,据说很不错的,今天我来办招待,大家一起都去。于是我们五个人到了那家火锅店,店主笑脸相迎,又亲自下厨,味道果然不错。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举目可以看到江中的船帆,和对面陈家坝的景色。我们边吃边摆龙门阵,一直吃了两三个钟头,才尽兴而归。

诗伯出狱不久,我们就搬到万县西山公园里的“九五图书馆”去住,这里立即就成为万县一批进步人士的“据点”,其中刘孟伉、赵唯还有《万洲日报》的编辑欧阳克明,都是大革命时期的共产党员,现在也都与党失去了联系;肖司令和我父亲还有我自己,虽然还没有入党,也都是彼此了解而且志同道合。当时南京已经失守,日军趁着中国军队在长江沿岸的战略部署还没有最后完成,频频轰炸这一地区,安庆、武汉、重庆等重镇皆处于危急之中,加上汉奸造谣生事,人心恐慌,难民潮水般涌进夔门,空气越来越紧张。大家都是忧国忧民之士,国家处于如此紧急关头,哪里会坐视不管,于是就筹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组织一支武装队伍,进可打出夔门,退可据守三峡天险,抗日救亡。这在当时是完全可行的,因为在座的许多人都有过搞武装斗争的经验:刘孟伉早在大革命时期就与刘伯承一起从军,现在是下川东德高望重的学者,在公众中很有号召力;欧阳克明也可以利用舆论工具《万洲日报》做些宣传鼓动。父亲早年从军校毕业,做过云阳县的团练局长,赵唯曾经领导过1935年云阳地方迎接红军的武装起义;诗伯和她的丈夫又在华蓥山打过多年的游击战,有的是战斗经验。尤其是肖司令,主管着川东地区九个县的民团武装,又是刘湘智囊团的成员,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现有的地位和权力,把川东地区的地方武装组织和动员起来,估计能够拉起三个师的武装队伍,不是没有根据的。当时还商定:这支队伍由肖司令来承头统领,父亲和赵唯各负责其中的一个师,由刘孟伉等人负责军队中党的工作和政治工作。诗伯因为去苏联的事情没有成功,已经答应雷忠厚的邀请,准备接任团长,带领雷忠厚从川北招募的队伍出川去抗日,只是后来队伍被日军的飞机炸散,未能成行。

这是件大事情,是否合乎党的方针,我们心里都没有底,都急着要与党组织接上关系。可是自从1935年红军走后,四川的党组织都被破坏了,要找到关系非常的不容易。开始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诗伯手里,可是她出狱以后赶到宜昌去接头的时候,正好赶上日本人的飞机大轰炸,把接头的地点炸掉了,关系也就断了。大家凑到一起常常议论一个很迫切的话题:赶快找到党组织。

于是肖司令通过成都“武德学友会”找到一个人,据说是刚刚从反省院出来的共产党,他手里有党的关系。

这个人姓廖,大家都叫他老廖,他来到万县以后,以肖司令的贵宾身份住在保安司令部里,白天就到我和诗伯在西山公园的住处来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出些歪点子。他曾经打算绑架一个路过万县的川军师长,逼着他出钱出枪,还让我到肖司令那里去借两只枪来,说是他自己要“防身”用,后来让肖司令发现后制止了。老廖还派了一个什么人到忠县我父亲身边,说是上面派来协助父亲的工作,结果这个人在外面招摇生事,到处散布些极“左”的言论,被当地国民党党部的人发觉,写了一封检举信,说我父亲纵容坏人,有共党嫌疑。幸好这封信落到了肖司令的手里,他一手捏住,不事声张,一面派我赶到忠县为父亲通风报信,要他多加检点,一面差人将那个肇事的人送走,接着又通过上层的关系,把父亲调往江油县任国民兵团的副团长。由于老廖的肆意非为,国民党对诗伯有了怀疑,又是肖司令将这个情况转告了诗伯,让她在一个月黑之夜,离开万县去了重庆。

那个姓廖的见几件事情都败露了,只好夹起尾巴悄悄溜走了。事后我们才听说,这个人是参加过共产党,可是由于在反省院里的表现很不好,出来以后党组织已经割断了与他的联系,他却打着共产党的名义在外面继续招摇撞骗。肖司令和我们找党心切,差点上了他的当。

此后不久,孟伉伯父和欧阳克明他们终于与党组织接上了关系,并在万县成立了特支,从此我们直接在党的领导下从事工作,由于时局变化,我们策划的组织抗日军队的事情只好作罢。同年的五月,我又见到了肖司令,他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我的“问题”解决了没有?我知道他说的“问题”,就是入党,连忙点头,说解决了解决了。一打听,原来他也入党了,而且是与我同时入党的,从此,我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干劲都大得不得了。当时党组织要派一批干部到农村去开展工作,我就由肖司令介绍到万县的合口场小学去教书,不过半年的时间,就把附近各个乡场的抗日救亡工作搞得轰轰烈烈,还发展了一批青年党员。肖司令自己,则利用他“司令”的职权,把毛主席的《论持久战》登上了《万洲日报》,接着《万洲日报》又发表了他在公开场合反对蒋介石“四个一”的讲话,还为不少去延安的进步青年办了特别通行证。

以后由于党的工作需要,我与肖司令各自东西。他先是去了通(江)南(江)巴(中)地区办松烟厂和纸厂,接着又去宜昌,做川鄂绥靖公署长官潘文华的策反工作。而我却随父亲去了江油,后来又转到川北华蓥山地区及重庆等地工作。1947年的春天,我在重庆《国民公报》当广告员兼发行员,一天我到小什字一家卖通江银耳的药铺里去拉广告,忽然看到肖司令正在与药铺的老板摆龙门阵。他一见到我,也是喜出望外,连忙把我拉到侧边五四路的一家茶铺里吃茶。因为是熟人,以前的情况都很了解,他就直接告诉我:由于《新华日报》被国民党查封,与他联系的同志已经撤回延安,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现在已经加入了“小民革”,准备搞武装起义,看我能不能想办法帮他接上关系,请党组织派人去具体指示。由于党的秘密原则,我不能一见面就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说试试看吧,有了线索再告诉你,并与他约定了下一次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我立即将肖司令的情况告诉了与我直接联系的黄友凡同志。老黄曾经于1939年在万县地区所属的巫山县工作过,对他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向组织上汇报后,经过多次研究,同意解决肖司令的组织关系。于是在第五次约会时,我和老黄还是在那个茶馆里与肖司令见了面,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肖司令高兴极了,老黄离开后,我们继续叙旧,各自谈起别后的时候。他听说我父亲已经于头年因病去世,非常惋惜,说你父亲啊,是个好人,忠心耿耿,厚道热情,干起工作来简直就是拼命,可惜死得太早了。他也知道我和诗伯的女儿宁君结婚了,问起我诗伯的情况,我没有告诉他诗伯已经回到华蓥山重新组织武装斗争,只简单地说了句:“她在重操旧业。”肖司令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声说:“好好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万县西山公园的时候看她打枪?咳,原先我只是听你父亲说过她会打双枪,还不大相信,当场就递给她两支快慢机,她一只手拿上一支,打香火,一甩手就是一枪,一甩手又是一枪,枪枪弹无虚发,而且左手比右手还打得好!难得啊难得,一个女人家,身经百难,不屈不挠,是个难得的女英雄啊。”他停了停又说:“我们好多人当时都以为,你诗伯会成为你的妈妈,可惜你父亲没有这个福分,这件事情对于他们两个人,可能都是终身的遗恨了。”

肖司令对于诗伯的钦佩,延续了他的一生。

我们这次谈了两个多钟头,分手的时候,我给了他两份刚刚出来的《挺进报》,他揣进怀里,若无其事走出了茶馆。第二天,我们就听说他被捕了,很快就被关进了渣滓洞。解放后审查干部的时候,我和老黄都为他做了证明,证明他是在接上关系以后才被捕的,于是他的党龄从1938年入党的时候连续计算。以后肖司令每每与我谈到这段经历的时候,特别珍惜被捕前的这次接头的机会。

重庆刚一解放,我和诗伯就奉命在临江路介中公寓成立“脱险同志联络处”,筹备工作还没有就绪,就来了一批从渣滓洞白公馆监狱中逃出来的同志。其中有一个老头,穿一身破棉袄,头发乱得像野草,颈上缠着块浸透了血迹的布条。他在接待桌上的登记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肖钟鼎。

诗伯一看这名字,简直是喜出望外,拉住他的手就不放:“哎呀肖司令是你啊!你终于活着出来了,可把我们大家担心死了!!”我们大家听到诗伯的喊声,一哄而上,把我们常常挂念的肖司令围了起来,问起他脖子上的伤势,他说是拉了个死人躲在门背后,在特务补枪的时候被擦伤的,我们大家听了都倒嘘一口气,说好险好险,你真的福大命大!大家忙着为他洗脸洗澡理发,自愿前来服务的医生也来替他检查,打预防针,换药换绷带,接着又送来从国民党的被服厂取来全套衣服,铺盖毯子,把他安顿下来。肖司令的伤不重,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开始工作。他和我们一起接待脱险的同志们,安慰烈士家属,后来又带着家属和记者们去渣滓洞,辨认被敌人枪杀后又浇上汽油烧焦了的烈士的遗体。作为侥幸活出来的革命者,他还到处去群众集会上演讲,揭发大屠杀的全部过程和自己脱险的经过,整天不知疲倦地奔忙。

我慢慢知道了我们从茶馆分别后的情况。

那天我们在五四路分手后,肖司令就赶紧赶往朝天门,准备过河回到他在江北玄檀庙的住地,可是才走到棉花街,就被两个特务抓住,押到小什字派出所。他若无其事地坐在一张办公桌旁边,心里只是盘算怎么处理我给他的那两份《挺进报》。当时特务满街乱抓人,其实是没有什么证据的,可是这两份《挺进报》要是让特务搜了出来,可就是铁打的证据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特务出去买烟,另外的一个去上厕所,他急中生智,连忙将《挺进报》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这下子才放心了。一会儿特务进来,把他带到了那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关老街32号,然后又作为嫌疑犯关进了渣滓洞。

我听了他的叙述,顿时目瞪口呆,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我们有个同志,当时就在小什字派出所当文书,那天下午他拉开抽屉取报纸,刚好就看见了那两份《挺进报》。他赶紧取出来放在自己身上,晚上就交给了他的联系人。这位联系人马上向我汇报了这件事情,我们一起分析,认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派出所里有我们另外的同志(或者是同情者),得到《挺进报》之后传给他自己认为是思想进步的人,以扩大宣传;二就是敌特对“文书”有了怀疑,找来两份《挺进报》试探他。这两种可能都意味着“文书”有暴露的可能,让我们一直都很担心,直到重庆解放,幸好没有出事。我听了肖司令的叙述,大舒了一口气,说搞了半天,原来是你老先生耍的“金蝉脱壳”之计啊?

肖司令在监狱里一直都没有暴露党员的身份,他后来感慨地对诗伯说:“老大姐,多谢你当年对我的教导啊。”诗伯说我教导你什么了?肖司令说:“你当年常常对我们说起在岳池监狱的时候,杨森要你交代你丈夫和华蓥山游击队的情况,可是你却在监狱里吃斋拜佛,什么事情都是一问三不知,到最后查无实据,杨森只好放了你。我进了渣滓洞,也学着你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是个失意的军人,早就不再过问政治,也是整天拜佛念经打太极拳,果然瞒过了那些特务。到后来居然让我当上了监狱‘合作社’的管理员。我利用这个‘职权’为狱中的难友们传书带信,还做了不少的工作呢。”

肖司令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一再提出要去为我父亲扫墓。一天,我和宁君带着大儿子民涛,还有诗伯,陪着他从朝天门乘气划子去到江北民生公司的公墓。墓地一片荒芜,野草淹没了坟头,我们在一片荒草中找来找去,最后还是宁君发现了父亲的墓碑。父亲去世后这三年,是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我们整天都在特务的追捕中过日子,一直都没有来看望他老人家,除了我们和我妹妹柳青一家人,谁也不知道这里还掩埋着父亲的忠骨。我在坟前拔去一片荒草,点上香蜡和纸烛,和宁君涛儿一起跪在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肖司令与诗伯也默默地行了三鞠躬。诗伯含着热泪,沿着坟头绕了一圈又一圈,一句话也没有说,肖司令仰天长叹:“好人命不长啊,要是你父亲活到今天,那该有多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肖司令和诗伯一起,到市委党训班学习,一个月以后,诗伯被分配到重庆市妇联,肖司令则回到老家垫江,去建设生他养他的家乡。我自己虽然到处奔波,却时常听到他的消息。

肖老回到家乡以后,头几年也还顺利,当过法院院长,还当过县交通局长,工作勤勤恳恳,还被评选为劳动模范,在县里的威望一直都很高。后来在“左”的路线统治时期,他也和大多数地下工作者一样,受到了种种不公正的待遇,可是他却坚信总有一天事情会水落石出,一直都愉快地生活着,而我和宁君这段时间的日子,比他难过得多。记得是1974年吧,肖老路过南京,正好宁君在南京我儿子民涛那里养病,肖老去看望她,看见解放初青春活泼的宁君被折磨成奄奄一息,心里也不好过。宁君说起被迫害的那些事,一直都耿耿于怀,愤恨难平,而肖老毕竟是死里逃生之人,对人生世态有着更多的感悟,说了很多开导的话,让病中的宁君感到很亲切,大家还一起照了像。可是宁君毕竟已经病入膏肓,非医药所能够救治,最后终于在1975年去世,比肖老早了十年。

打倒“四人帮”以后,我们都落实了政策,彼此的往来更加密切,尤其是后来他到了成都,住在川大他女儿那里,我便时常去看望。他当上了省政协委员,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到处奔波,找问题,写提案,每次政协开会他都要提很多的建议,忙得不亦乐乎。有一次他生病,住进了医院,我去看他,见他年龄大了,流露出些许担心。他却满不在乎,说我这个人命大,解放前没死在蒋介石手里,解放后又没死在“极左路线”的手里,这点小毛病算得了什么。果然没几天就听说他出院了。又有一次,我也离休了,他与李维同志约我出去旅游,我自己一是也想出去走走,二来我毕竟比他们俩年岁小一些,也好照顾他们。可是后来因为应重庆党史办的邀请,参加了党史研究工作,不得不“临阵逃脱”,现在想起来,还遗憾得很。

肖老去世已经二十一年了,如今我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肖老和许多老战友以及我的亲人,都已经先我而去。他们生在苦难之中,长在苦难之中,最后也在苦难中离去,我们有幸活着的人应该活得更有意义,才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
[ 此贴被若水在2009-07-28 09:07重新编辑 ]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苗溪

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09-07-13
咦,我怎么觉得这篇文章前不久在坛子里发过了的?
~~追~~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9-07-13
引用第1楼苗溪于2009-07-13 12:00发表的  :
咦,我怎么觉得这篇文章前不久在坛子里发过了的?


,我搜了一下没有搜到啊,苗溪还记得在哪个贴子里吗?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苗溪

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9-07-13
引用第2楼若水于2009-07-13 12:58发表的  :
[表情],我搜了一下没有搜到啊,苗溪还记得在哪个贴子里吗?


啊呀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我是在书里看到的。那个藏挺进报的金蝉脱壳我印象太深了。
~~追~~
离线红旗飘飘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9-07-16
已经从《往事难忘》一书中欣赏了。
红旗漫卷西风烈.
浩气长存志青云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9-07-28
原文刊载于《红岩春秋》2007年第5期

川东奇杰萧中鼎


萧源锦


保安副司令成了地下党


1938年1月,我父亲萧中鼎由四川大学上校军训主任教官调任万县地区(四川第九区)保安副司令。因当时保安司令由专员闵永濂兼任,我父亲作为实际上的“一把手”管辖万县地区九个县的民团武装,人称“萧司令”。

父亲在川大当军训主任教官时,就阅读了车耀先主办的《大声周刊》以及《联共党史》,思想左倾,在学生中大力宣传中国共产党的团结抗日主张,支持左派学生康乃尔的革命活动,采用友人蔡军识从延安带回的教材,大讲毛泽东游击战的战略战术。到万县就职后,他更是积极宣传抗日。他在给群众作报告时慷慨激昂,很是鼓舞群众,也引起了万县地下党组织的注意,地下党派曾任刘伯承秘书的刘孟伉以及李英才(又名李学民)帮助他,经两人介绍,并由来万县视察工作的省委书记罗世文批准,我父亲于1939年5月9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入党后10天,四川省委决定整顿万县党组织,重建万县中心县委,党组织把安排会场和保密的任务交给了我父亲,父亲说:“把会场设在我家,保证绝对安全。”由于这次会议集中了万县地区党组织的所有负责人,加之罗世文也亲自到会,父亲深感责任重大,专门安排我母亲陈彦彬(20年代的共青团员)在院子里站岗放哨,并一再叮嘱不让“闲杂人员”进来。当时我6岁多,正读小学一年级,看到许多男人来我家,有穿长衫的,有穿中山服的,还有穿西服的,一个个都神态严肃,走进院子里的客厅。我十分好奇,从未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满怀疑惑,悄悄地走到客厅窗户外,踮起脚跟对着窗子望,只见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子在议论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突然一双大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神色严肃的母亲。将我抓到大门口,母亲厉声问道:“你在干什么?”我嗫嚅着:“我在看……客人,他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家干什么?”母亲严肃极了:“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快回屋去做作业!”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次来的穿西装戴眼镜的叔叔就是罗世文。

这次会议在我们家开了两天半,从此以后,保安司令部就成了中共万县地下党的一个秘密据点。当时四川省主席刘湘为抵制蒋介石的中央军进入四川,在各县组织国民自卫总队加强地方武装,以作应对。我父亲则根据中共组织的要求,以四川省军管区第九区保安司令部的名义,将中共党员顾培楠、林佩尧安插到万县、忠县任国民党自卫总队副总队长,掌握地方武装,又介绍秦朝亨、黄友凡、郑华、林向北等人去了巫山、巫溪等地,加强地方党组织建设工作。父亲还把毛泽东在延安发表的《论持久战》,重新在《万州日报》登载,用以激励万县人民的抗日热情,坚定他们抗战必胜的信念,扩大了中国共产党的影响。父亲还借助手中的权力,暗中协助万县中心县委创办了有进步倾向的国华中学,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并为去延安的热血青年开路条、发通行证,慷慨解囊资助他们顺利到达延安。

父亲当年的薪金是每月100多个大洋(银元),5个大洋就够5口之家生活一个月,但我们家却老是不够用。当时我们三兄妹穿着寒酸,曾被同学嘲笑。回家向母亲哭诉,母亲教育我们要勤俭节约,作对国家有用的人。解放后,母亲才告诉了我真相。家里不富裕的原因是父亲资助了很多贫困学生,这些学生其中有一个后来成为了湖北省委副书记,父亲离休后与1928年入党的老战友李维去上海、南京路过武汉时,还受到这位副书记的热情接待呢。

当时父亲有个部下叫林佩尧,是忠县国民党自卫总队的副总队长,由于是上下级关系,思想都倾向进步,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有一天,林佩尧特请我父亲去看望他的好友陈联诗,说陈的经历很有传奇性,我父亲欣然前往。

陈联诗就是小说《红岩》中双枪老太婆的原型,她是华蓥山游击队司令员廖玉璧的妻子,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5年廖玉璧在一次战斗中牺牲后,敌人残暴地砍下了他的头颅,悬挂在城楼上示众。得知丈夫牺牲消息的陈联诗悲愤至极,揩干眼泪,继承丈夫的遗志,继续在华蓥山坚持斗争,后来党组织派她到苏联学习军事,路经万县时被敌人逮捕入狱,后由林佩尧等人营救出狱。

我父亲与陈联诗一见如故,志趣甚投,很谈得拢。林佩尧对我父亲说:“联诗文武全才,既能诗会画,又会打双枪。”我父亲从军20多年,从未听说女人会打双枪,连连摇头,不肯相信。

林佩尧说:“眼见为实,耳闻是虚。我们今天就到西山公园去看看联诗的枪法吧!”

黄昏时,林佩尧和我父亲、陈联诗来到西山公园僻静的空地,在100步外插了10支点燃的香。我父亲把两支快慢机递给陈联诗,陈联诗双手持枪,神色镇定,眼望前方,先用右手瞄准,一甩手就是一枪,枪响香灭,接着左手又是一枪,香头又灭,接着又是砰砰连响,左右手轮流开枪,连打了8枪,枪枪弹无虚发,10支香头全灭,左手比右手打得更好。我父亲大为惊叹道:“密司脱陈,真是枪法如神,世上罕见,实乃女中豪杰也!佩服!佩服!这两支手枪就送给你作纪念吧!”

林佩尧这才向我父亲说明,陈联诗的双枪神技,是她的丈夫亲自教的,是在华蓥山游击队长期艰苦斗争中磨练出来的。

我父亲与陈联诗见面时,南京已经失守,日本飞机频频轰炸武汉、重庆等战略要地,难民潮水般地涌进夔门,国势危急。刘孟伉、欧阳克明、李英才、赵唯等大革命时期的党员,就在西山公园的“九五图书馆”商议,把川东地区9个县的民团武装组织起来,成立3个师,由我父亲来承头统领,林佩尧和赵唯各负责其中的一个师,由刘孟伉、李英才负责军中的政治工作。陈联诗去苏联未成,就答应去雷忠厚的部队接任团长,共同出川抗日。后来刘孟伉向上级汇报,由于时局变化,原来的计划不合实际,上级没有批准,组织抗日军队出川的事情只好作罢。

然而,专员闵永濂发现了我父亲的一些蛛丝马迹,1939年8月就向四川省保安司令王陵基密报我父亲有“通共”嫌疑,王陵基就给我父亲下了手令:“调萧中鼎到省另有任用。”准备等我父亲到成都时就地逮捕。我父亲识破了这个阴谋,到成都去并未到保安司令部报到,而是到“三联书店”找到罗世文汇报情况。罗世文立即派我父亲去阆中找刘湘的亲信将领、川陕鄂边区绥靖主任潘文华做统战工作,后又派我父亲到川北通江去开辟工作,掩护地下党员,建立革命据点,发展地方武装……

少将参军被特务逮捕


1947年6月,父亲从湖北宜昌潘文华的长官公署回来不久,又离开垫江去重庆搞地下工作。几个月音信杳无,家里人很不放心,时时担忧。那时我才15岁,正在垫江安定中学读初三。10月中旬,偶然从《中央日报》头版下方看到一则消息:“失意军人萧中鼎、何雪松、李子柏等人,反对政府,图谋在川东北暴动,响应共匪李先念,已被政府捕获。”

我看后万分焦急,马上回家向母亲报告。母亲多方打听,才知道我父亲被关在“杀人魔窟”渣滓洞看守所,更为我父亲的处境担忧。由于我是家中的长子,母亲就派我专程到重庆老街32号国民党保密局第二处给父亲送衣物。当时门口站着两个持枪卫兵,当我说明与“政治犯”萧中鼎是父子关系后,一个穿军装的特务才让我到警卫室外做了登记,收下衣物,并阴冷地说:“这里是军事禁区,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从此以后,家里人再难知道我父亲的消息了。母亲多方托人营救,均答以“案情重大,无能为力”。

直到我父亲1950年1月由重庆回家乡垫江工作后,他才给我们讲述了那几年地下工作和被捕的情况。

1945年冬,曾在通江领导我父亲工作的川北特派员王叙五,根据南方局委员于江震的要求,把我父亲的组织关系转到了南方局。1946年3月,中共四川省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新华日报》社社长张友渔在曾家岩50号接见了我父亲,听取我父亲汇报后,布置了工作。我父亲按照指示,在重庆做刘湘旧部刘航琛(民生航运公司董事长、财务部次长)、袁晓儒、钱光禄等人的统战工作,并趁机将在刘湘部任教官时的学生何雪松、李子柏打入蒋介石为笼络失意军官而开办的“军官总队”,侍机行动。

1947年4月,我父亲根据党的要求,到湖北去做潘文华的统战工作。潘文华已吃尽蒋介石分化瓦解的苦头,同意我父亲待机起义的劝告,当即任我父亲为少将参军,并给5万发子弹支持我父亲武装暴动迎接解放的行动计划。我父亲还说服潘部师长彭光汉将所部收缩至大巴山,为起义创造条件。

1948年8月初,我父亲再次到重庆找党组织请示工作,遇到林佩尧的儿子林向北,因我父亲在万县就与他熟识,知道他以《国民公报》广告、发行员的公开身份从事地下工作,便托他向党组织汇报准备武装起义的情况,请予指示。林慨然应允。由于当时特务横行,林与我父亲只能临时约会地点会面。几天或十几天会见一次,直到第五次会面,林才转告组织上已经研究决定,10月8日晚派人到南岸原英国大使馆我父亲的住处当面给予具体指示。

在等候党的指示的9月初,我父亲碰到了何雪松、李子柏,得知他们计划在营山搞武装斗争。便与他们商量在营山、垫江两地武装起义后如何配合的问题。这时,刘湘的顾问,“小民革”成员李萌枫,从何雪松处得知准备起义的消息后也参加了进来,准备共同建立反蒋军事据点。发现特务盯梢,他们曾三次转移地点,后来约定10月8日上午在两路口旅馆作最后一次会商武装起义事宜,联络代号为“李森”。

10月8日上午9点,我父亲按照约定来到两路口旅馆等候何雪松等人。久等未来,又到国华茶馆等候,仍未见人。这时同乡邱玉璋、原教导总队的学生杨兆南来了,便陪同我父亲喝茶,一直到下午2点,何雪松等人仍未来,我父亲肚子饿了,3人正准备找馆子吃饭。走到棉花街时,被几个便衣特务挡住去路。

特务头目问:“你们哪位姓萧?”我父亲为了不连累他人,便上前一步答道:“我就是。”那头目说:“‘李森’请你去谈话!”

我父亲心头一震,“李森”是刚约定的联络暗号,被特务知道,必然内部出了叛徒,便边走边思考对策:如何销毁前两天林向北交给他的两份《挺进报》。在特务押我父亲到附近的罗汉寺警察局后,他假装解便,入厕销毁《挺进报》不成,后来又趁一个特务出去买烟,另一个特务去电话室给保密局二处打电话的机会,悄悄把《挺进报》塞进警察局办公桌抽屉里,才如释重负。

很凑巧的是,当时地下党员王西香正好被安插在这里当文书,他意外发现抽屉里的《挺进报》后,马上取出藏在身上,下班后悄悄交给联系人,联系人又交给了林向北,林向北这才知道我父亲出事了,深为我父亲的安危担忧。

狱中当“经理”


特务头子徐远举听说捕获了少将身份的共产党分子,十分高兴,用他的小轿车把我父亲接到杨家山,亲自审问我父亲与何雪松、李子柏、李荫枫的关系后,又拿出潘文华给我父亲的信,追问潘送给我父亲的五万发子弹拿来干什么。

我父亲从容回答道:“你手中有潘将军的信,应该是清楚的,那信上已讲清楚了嘛,我是用它来办团练的!”

徐远举沉思了一下,也不多说,下令将我父亲关押在白公馆。特务没收了我父亲随身的钱物,把他视作共产党的要犯戴上了30多斤的重型镣铐,走路都要提起脚镣才能挪步。特务走后,一位难友用布条给我父亲缠裹脚镣,以减少对皮肉的摩擦带来的疼痛,他边缠边轻声说:“这屋有狗,审讯时不要供认。”

黑暗中我父亲紧握这位难友的手,一种共产党人真诚关怀的战斗情谊感动着他。后来,我父亲才知道这位难友叫陈策,是新四军的连指导员。

我父亲入狱之后才知道,10月8日何雪松等人未来两路口旅馆的原因:因李荫枫及其妻女于10月4日被捕,特务根据审讯所得于5日逮捕了何雪松,6日逮捕了李子柏,8日才逮捕了我父亲。我父亲明白自己是牵连被捕的,料定特务并未弄清自己的真实身份,心里有了底,在两次提审时都巧妙应答。

10月10日第一次审讯时,特务法官问我父亲与李荫枫三人是何关系,参加“小民革”后干了些什么“危害政府”的活动。

我父亲从容回答道:“李荫枫约我参加‘小民革’组织,我没有参加,自然也就没有活动。至于与李荫枫等三人的关系,我们是10年前‘教导总队’的老同事、老同学。”接着我父亲就把与李荫枫等的同事、同学关系讲得又细又长,闯过了第一次审讯。

10月12日,特务法官抱出李荫枫3人案卷,或念给我父亲听,或指定我父亲看卷中一言半句,然后一一提出质问,我父亲一概回答:“不知道!”特务法官指着李荫枫的案卷说:“李荫枫已供认你与何雪松、李子柏收集武器、图谋暴乱、颠覆政府,你还敢狡辩?”

我父亲镇定地回答:“李荫枫要我参加‘小民革’,我未参加,他就心怀不满,含血喷人!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特务拿出老虎凳、皮鞭等刑具开始威胁,我父亲坚持说自己是失业军人,从不过问政治,还把做烤烟生意养家糊口的情况讲了很久,并要法官派人去垫江找商人邓秉承、龚泽普等人调查自己做生意的情况,使敌特把我父亲当失意军人对待,终于闯过了第二次审讯。后来,特务果然派人去垫江明察暗访也没捞到什么线索,审问便有所放松。

我父亲从敌特的审讯中发现并未涉及到自己任何的革命活动情况,就佯装信佛念经坐功来麻痹敌人。不久,原南方局的老战友田一平也在成都被捕,由徐远举亲自押送到重庆,关入白公馆监狱。放风时,我父亲见到田一平却佯装不认识,在走廊上戴镣散步,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履,嘴里不停地念:“……南无阿弥陀佛……”当他与田一平面对面走过时,他就念:“南无阿弥陀佛不认识,南无阿弥陀佛不认识……”“不认识”三个字念得特别轻,只有田一平一人能听见。因为走廊上有特务,我父亲便用这种巧妙的方式与田一平传递消息,意思是我们过去不认识,我的口供没有牵连你。过了一个多月,特务监视稍松,我父亲才与田一平、何雪松、李子柏等互通消息。

1948年3月,特务把我父亲与何雪松、李子柏、田一平等从白公馆转押到渣滓洞看守所楼下5室牢房。

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国民党加紧了对共产党组织的破坏,关押在渣滓洞的政治犯越来越多,每间一丈多长、七八尺宽的牢房挤住了20多人,塞得满满的。重庆炎夏,酷热难当,白天苍蝇乱舞,晚上蚊子叮咬,难以入眠,腐臭饭菜,难以下咽,患贫血、肝炎、胃溃疡等疾病的难友越来越多,情况十分严重。

田一平、何雪松、胡春浦等难友便代表大家同“猫头鹰”徐贵林(看守所管理组长)、“猩猩”李磊(看守所所长)交涉,要求在狱中搞一个互济会,设立小卖部,把没收难友的银元、现钞作为资金,买些生活必需品以满足大家需要。经过田一平等的巧妙斗争,徐贵林、李磊终于同意成立小卖部。难友们推选我父亲任小卖部掌柜兼营业员,仲秋元为会计。小卖部设在楼下中正室,出售香烟、牙刷、牙膏、肥皂、盐巴、酱油等生活用品。

渣滓洞看守所每天只有两次放风时间,上下午各一次,每次10到15分钟。难友们只有放风时间才能走出牢房散步,在小水坑洗脸、洗衣。我父亲当小卖部的营业员,每天都要把面巾、牙膏、手纸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送到各个牢房出售。他以买卖为掩护,暗中搞联络。有时递到难友手中的明明是一包香烟,暗中却夹着小纸条,有时还借送东西为名传递口信。据田一平回忆,我父亲传递的消息不下100次。

1948年11月上旬,女牢一室左绍英生下不足8个月的早产女婴,身体十分虚弱,难友们得知消息,就筹集了奶粉、白糖、尿布、衣褥、毯子等生活急需品,通过小卖部送给她们,使母女得到适当的照顾。

新四军战士龙光章受伤被俘后押到渣滓洞看守所,被折磨致死。也通过小卖部传递消息,第二天200多难友全知道了,大家推选我父亲、何雪松、杨志纯三人为代表,与敌特谈判,之后才有了狱中追悼会。

1948年6月,江竹筠多次受筷子夹手指的酷刑,誓死捍卫了党的机密。我父亲满怀敬意,利用到各牢房出售生活用品的机会,把狱中难友的献诗和慰问信送到江姐手中。

尽管我父亲把小卖部变成联络站,为难友们做了许多好事,但仍然遭受了一些误解、讽刺与辱骂。因为当时物价飞涨,特务从磁器口买的东西不多,未买到东西的难友,常常对“萧经理”不满意,说怪话,甚至当面辱骂我父亲,我父亲感到很委屈,两次利用放风时间向田一平诉苦。田劝慰我父亲道:“你这个工作非常重要,要顾全大局,把牢里的通讯工作搞好,不能中断联系。如果你不干,特务另找一个售货员,与我们不通气,甚至被敌人利用,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我父亲听了这番开导,又继续振奋精神,坚持做好狱中联络工作。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7-28
死里逃生出虎口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刘邓大军挺进大西南。国民党惶惶不可终日,溃逃前夕,对渣滓洞、白公馆的革命者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11月27日深夜,特务看守李福祥爬到楼上各牢房通知:“现在渣滓洞看守所奉命结束,我们马上要办移交,你们楼上各室人员统统到楼下集中,听候接收官点名训话。”

有同志追问:“移交给谁?”

李福祥回答说:“移交给重庆警备司令部杨森。”

很快地,18个牢房的政治犯,全部被全副武装的特务押送到楼下8个牢房,其中男牢7个,女牢1个。每个牢房都塞了20多人。我父亲与何雪松、李子柏也从楼上8室集中到楼下6室,难友们纷纷议论移交给重庆警备司令部杨森的事。有的说,杨森善变,有奶就是娘,现在解放军快打到重庆,杨森对共产党来个投机,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父亲当过万县保安副司令,了解杨森底细,便说:“杨森与刘湘、潘文华等四川军阀不同,一向与蒋介石勾结得很紧,说他现在会投降共产党,根本不可能!我们绝不要轻信特务的谎言。杀、放、带走三条路,我看现在是凶多吉少,大家还是准备当烈士吧!”

这时,有人回敬说:“萧司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满不在乎!”

我父亲严肃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要死得其所‘留取丹心照汗青’,当烈士光荣嘛!”

何雪松说:“大家不要争论了,还是请萧老师观察特务动静吧!”

我父亲把头伸出风门口观察动静,不久,发现特务们纷纷持枪从看守所办公室跑出来,断定敌人要开始屠杀,便马上向室内难友招呼一声:“大家注意,敌人要下毒手了!”话音刚落,每个牢房门口都站了一个手持汤姆式轻机枪的特务士兵,只听凄厉的口哨声一阵阵狂吹,枪声四起,疯狂的集体大屠杀开始了。

特务士兵用轻机枪向室内反复扫射后,又把手枪伸入风门口左右点射。六室上铺的四川大学学生何懋金跳下床时,被敌人罪恶的子弹打中头部、胸部,当场牺牲。他的遗体压在我父亲身上,鲜血溅满我父亲一身。李子柏身负重伤,愤怒痛斥敌人:“刽子手们,共产党人是杀不完的,你们的末日快到了!”敌特向李子柏连开几枪,李子柏咬牙挺了挺身子,摇晃了一下,终于英勇地倒下。何雪松也身负重伤,站在风门口死死抓住敌特的枪筒往里拖,想掩护战友,被敌特掏出手枪杀害。杀红了眼的刽子手又开门进入昏暗的牢房,挨个检查补枪。一个刽子手从我父亲身旁走过,举起手枪朝我父亲头部补了一枪,子弹擦后颈而过,划出一道血口,鲜血直流,我父亲忍住剧痛,哼也未哼一声。刽子手又踢了我父亲一脚,见我父亲毫无反应,以为我父亲已被打死,才走出牢门,用大铁锁把门锁上。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干柴、桌凳堆放在牢门前,泼上汽油,放火焚烧,直到火势蔓延开来,烈焰炙人,烧上二楼走廊,特务们才在一阵哨声之后撤走。

我父亲听见特务锁了门,脚步声远去后,才艰难地从难友们的尸堆中爬出来,奋力撕下一段衣袖,匆匆把后颈的伤口包好。他发现刘翰钦被难友们的遗体压住,没有打死,正在奋力挣扎,就马上走过来把他扶起,拆下床杆子,猛砸呼呼燃烧的木窗栏,久未砸开,烈焰炙人,焦急万分。这时敌特又对别的牢房冲出来的难友开枪扫射,一些难友陆续倒在血泊中,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从三室冲出去的孙重和伍时英,发现六室有人影掠动,无法冲出,赶紧从阳沟里抱起一块大石头向后窗猛力砸去,把窗栏砸烂,终于救出了我父亲和刘翰钦,又一同跑到围墙附近,与刘德彬、钟林、李泽海等20多人会合,准备突围。

整个渣滓洞在燃烧,火舌飞卷,焦臭刺鼻。最先从围墙缺口突围出去的刘德彬、杨培基被炭坪上的敌特发现,敌特马上用轻机枪不停扫射,封堵了围墙的缺口。有的难友说:“快蹲下,不要冲,要等待时机,敌人的机枪正在扫射,这时冲出去太危险了!”我父亲是军人出身,懂得军事知识,便说:“不能蹲,也不能等,敌人追上来堵着我们打,更危险!同志们听我指挥,我喊冲就使劲往前冲!”

我父亲知道敌特使用的轻机枪,打完一梭子子弹必定要换弹匣,这时冲出去可以减少伤亡。果然,几秒的机枪射击一停,我父亲断定敌特在换弹匣,围墙边只有手枪和卡宾枪的零星火力,便抓住瞬间的良机高喊一声:“同志们,冲啊!”他加快脚步,飞身跃过围墙缺口,拼死冲了出去。孙重、钟林、李泽海等几个难友也在他的带领下飞快地冲出了围墙,分头向山上、山沟跑去。年近50岁的伍时英、动作稍慢,被打死在围墙缺口边。刘德惠、张现华、陈鼎华等被打死在走廊上。还有一些难友逃到厕所里,被返回检查的特务杀害,只有张泽厚身中8枪未死。

我父亲冲出围墙缺口,就与孙重等走散了。这时已是凌晨5点,他颈伤剧痛,又渴又饿,疲惫不堪。来到山腰竹林边的茅屋外,我父亲脱下带血的棉衣,塞在屋外的柴堆里,掏出手巾把头上的血迹揩干净,才去喊屋主开门。一个中年农妇开门后,我父亲便迎上前去,自我介绍说:“大姐,我是逃兵,现在负了伤,想借屋躲一躲,天黑就走,请帮帮忙!”

农妇见我父亲用白布包着颈子,血迹斑斑,便说:“你不是逃兵,你是从渣滓洞跑出来的,保甲长有令,要抓你们,我哪敢收留!你还是快点走吧,我不害你。”

我父亲说:“我这就走,天气太冷,请给件衣服穿,肚子也饿了,请再给点吃的吧!”

农妇马上进屋取了一套旧衣裤给我父亲,又送6个红苕给我父亲充饥,接着又为我父亲指路:上面一条路通碗厂,有特务,不能去,下面一条路通窑罐厂,比较安全。

我父亲谢别了农妇,听说保甲长要抓“逃犯”,他白天不敢走,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岩洞藏身,忍饥受冻,咬牙挺过了一天。

第二天,我父亲找了一根木棍作拐杖,朝着窑罐厂方向,摸黑下山。夜风彻骨,饥寒难耐。我父亲幸得一农家大爷大娘收留,烤了火,吃了饭。晚上等哨岗撤完,才拿着老大爷给他的五角钱在大竹林渡口乘木船过江。到江北原军校学生杨兆南的母亲家中躲过了一天。

11月30日晚上8点过,突听街上有人高喊:“解放军进城了!大家快去欢迎呀!”我父亲热泪盈眶,终于盼来了渴望已久的喜讯。但拗不过杨婆婆的盛情,又住了一晚。

鞠躬尽瘁造福桑梓

  
  12月1日凌晨,我父亲过江进城,根据《大公报》上刊登的启事,第一个到临江门介中公寓重庆市军管会设立的“脱险同志联络处”报道。当时联络处的负责人是陈联诗,她的女婿林向北分管内外联系。我父亲穿一身破棉衣,头发乱得像一团野草,颈上缠着一条浸透了血迹的布条,陈联诗竟一时未认出来。直到我父亲在登记簿上用毛笔写上姓名“萧中鼎”以后,她才喜出望外,紧紧拉住我父亲的手说:“哎呀,萧司令是你呀,你终于活着出来了,可把我们担心死了!”随后,便问我父亲的伤势,听完后嘘了一口气说:“好险好险,你真是死里逃生福大命大啊!”然后给我父亲安顿了房间,找医生换了药。

  报到以后,我父亲担任了脱险同志联络处的秘书,参与为鉴别、审定烈士提供资料,了解难友脱险经过,安抚烈士遗属等工作。

  我父亲在联络处的工作结束后,与陈联诗一起参加了为期1个月的党训班学习。得知家乡垫江已经在12月7日解放,父亲马上给母亲写来一封信,告知他已越狱脱险的消息,要母亲去重庆相会。我们见信后欣喜若狂,欢呼雀跃,由于我与弟、妹正在峡口垫江中学读高中,走不开,便合写了一封信交母亲带去,表达我们对父亲的思念。

  党训班学习结束后,陈联诗由市委组织部分配到市妇联工作。她挽留我父亲在重庆工作。我父亲谢绝了她的好意,拿着我们三兄妹合写的信说:“我的妻子和3个子女都盼望我回老家去团聚。垫江地处丘陵,偏僻落后,小县城比大城市更需要人,我还是回老家工作更合适些。”

  陈联诗赞叹说:“老萧不留恋大城市的繁华,愿意回到穷乡僻壤造福桑梓,精神可嘉,真情可贵,以后有机会来重庆相聚。”

  我父亲回垫江后,担任县人民法院副院长,当时清匪反霸,每天工作繁忙,很晚才回家。

  1951年秋,我父亲调任县建设科(后改为交通局)科长,为修路架桥不辞辛苦,多少个炎夏寒冬,与民工同吃同住,为垫江的交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然而在我父亲正甩手大干之时,政治运动却越来越频繁,直到“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曾经在南方局领导下从事地下工作并从国民党狱中死里逃生的我父亲,竟被打成“叛徒”,从繁忙的桥梁工地上,被揪回县城挂牌批斗。但无论怎么批斗,我所见到的父亲,总是一脸刚毅。他坚信历史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1976年,积劳成疾的父亲患上了直肠癌,身体极度虚弱。等到他得到平反,恢复党籍时,已是78高龄的老人了。可是为了教育后代,他依然积极地从事文史资料和革命回忆录的撰写工作。

  1985年6月9日,父亲因患乙状结肠癌医治无效,在成都逝世,享年85岁。回忆父亲坎坷的一生,儿女们很为他骄傲,父亲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红旗飘飘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9-07-28
1、“1948年8月初,我父亲再次到重庆找党组织请示工作,遇到林佩尧的儿子林向北,因我父亲在万县就与他熟识”,1948年6月江姐被捕关押在渣滓洞,他已经在里面了,怎么还会向党组织回保呢,这个时间作者记错了吧。

2、“11月27日深夜,特务看守李福祥爬到楼上各牢房通知:“现在渣滓洞看守所奉命结束,……”终于知道一个有名有姓的刽子手的名字了,记得曾有人发帖询问当时屠杀革命志士的特务名字。

3、“因李荫枫及其妻女于10月4日被捕,特务根据审讯所得于5日逮捕了何雪松,6日逮捕了李子柏,8日才逮捕了我父亲。”虽然李荫枫不是共产党员,但他出卖了共产党员,并且致何雪松等人牺牲,应该按叛徒论处的。但是记得坛内有人认为他的“叛徒行径”应该由民革内部处理(大意),我觉得这有失偏颇。
红旗漫卷西风烈.
浩气长存志青云
离线若水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9-07-28
引用第8楼红旗飘飘于2009-07-28 19:08发表的  :
1、“1948年8月初,我父亲再次到重庆找党组织请示工作,遇到林佩尧的儿子林向北,因我父亲在万县就与他熟识”,1948年6月江姐被捕关押在渣滓洞,他已经在里面了,怎么还会向党组织回保呢,这个时间作者记错了吧。


按上下文,应该是1947年8月,此处大概是笔误。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离线高卿楚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9-08-01
引用第8楼红旗飘飘于2009-07-28 19:08发表的  :
3、“因李荫枫及其妻女于10月4日被捕,特务根据审讯所得于5日逮捕了何雪松,6日逮捕了李子柏,8日才逮捕了我父亲。”虽然李荫枫不是共产党员,但他出卖了共产党员,并且致何雪松等人牺牲,应该按叛徒论处的。但是记得坛内有人认为他的“叛徒行径”应该由民革内部处理(大意),我觉得这有失偏颇。


按上世纪80年代落实政策的界定:中共党员出卖了同志(组织)的按叛徒论和处,而参加了革命工作的其他人员出卖了党员(组织)的,只能按失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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