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能救到老华。钱大姐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灾难落到了我们川康特委的头上,我们遭到国民党特务的破坏,而且是一下就突人到领导核心,特委书记老蒲和委员华健都被捕了,我也差点没有走掉。这个时候,我得赶紧把可能的漏洞堵住。第一要紧的是向驻在香港的上海分局领导钱大姐发电报报警。
我赶到走马街电报局给香港我的通信处倪子明发报,报文内容是:“家严重病入院即归。”表面上这是一个普通的报病的电报,却是说明我们的书记被捕,我即来港汇报的意思。到香港的电报肯定要受检查,只能发事先约好的隐语。
我把向上级报警电报发出后,又赶到另外的电报局去向川北(三台通信处)、川南(专署陈离处)、西昌(电信局黄觉庵处)几个工委发电报报警,因为他们的主要负责人和老蒲老华都是认识的。大邑地区我也马上写信通知。但是后来我和这些主要负责人见面了才得知,他们那时都已经得到老蒲的通知,出发到成都来准备参加特委扩大会了。这一点却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我和老蒲说好的,扩大会议要等老蒲向钱大姐请示后才通知,不想老蒲竟然未待到指示先就通知他们来了,并且不让我知道,大概是因为我不赞成马上召开扩大会之故吧。
我从电报局出来后,赶到成都市委书记洪德铭的住处,却没有能找到他,我马上赶到副书记彭塞那里,幸好找到了他。老彭说老洪到川大去了,我要他马上通知老洪回来,我们研究紧急应变措施。我说:“敌人一下就突入到特委的核心,捉走了司令员,这是极其严重的大破坏,必须严肃对待。依照秘密工作规定,凡是老蒲和老华认识的同志,必须疏散出去。老蒲和老华知道的党员,就是不认识的,也必须转移阵地。这个任务必须三两天内立刻完成,不得延误。”
于是我们进一步具体一个一个地分析,成都市委的同志老蒲全都认识,都得转移。尤其是书记洪德铭,他的教员职业是老蒲介绍的,得马上退出来,暂时住到王仲雄家,指挥疏散后马上出走。特别因为老洪是跛脚,老蒲如果供了出来,特务下令把全城的跛子都圈起来,那就麻烦了。而且老洪就是出走,也要迅速行动,如果特务把出城站口都守住,凡是跛子都抓,就很难逃脱了。因此决定,老洪马上疏散到重庆去,在那里领导我们已经先期转移到重庆的一些党员,进行工作。老彭因为要留下领导成都市的工作,暂时躲避到郊区,遥控指挥城里的工作。杨文祥、赵文锦也要转移住地,组织疏散和工作。
我把成都市委安排好后,马上又赶到设在王文鼎老先生的家里的特委联络站去。王老是我们的一个老同志,大革命时代的老党员,曾经和曹荻秋等同志在国民党部队中搞过广汉起义,失败后从此隐身在成都市开一个中医诊所行医,是成都有名的中医。他和国民党党政军特以及三教九流都有来往。我们在他那里设立联络站,上面有同志来巡视工作,就住在他那里,十分安全。下面的几个工委也通过他和我们联络。这个联络站老蒲经常去,我有时也去。我想既然老蒲已经被捕,这个联络站就不能再用了,必须撤消,而且还要和王老研究他是不是撤退的问题。
我来到王老设在梓桐街的诊所。过去我们去找他都是装着病号找他看病的名义去的,于是我打扮成一个害重伤风的人,穿着棉衣,戴着压得很低的罗宋帽,戴上白口罩,到那诊所的门口去挂号。奇怪,怎么我在诊所门口发现有不三不四的人在那里游逛?我挂好号进得门去到了候诊室,坐在长条板凳上听候叫号。更奇怪,我发现和我坐在一条板凳上的人明明是一个“特”字号人物,我一眼就看得出来。2 F& q- @; j# d: g5 x'
坏了,莫非是老蒲已经叛变,咬出王老来,所以特务在这里设伏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已经落入他们的陷阱,他们将要对我动手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我还是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见机行事吧。
王老是个老同志,十分沉着,他从他诊断室的窗口,瞟眼看到是我,不露声色地和我打一个照面,不紧不慢地看完前面的,然后叫到坐在我前面的特务进去。
那个特务不动,王老出来冲他说:“轮到你怎么不进来,你是不是来看病的?”他用眼瞟我一眼,实际上是告诉我,这个人并不是来看病的,是特务。其实我早已看出来了。王老说:“看你的病不重,我就先把这个重病号看了再看你也行。”于是王老招呼我进了他的诊断室。
他一面照正常的程序给我把脉看舌苔,一面在纸上迅速地写,大意是说:昨天中午老蒲来“看过病”,昨夜不知怎的,他正在内床上烧烟(王老抽大烟,是经过党特许的,是为了掩护他的身份),忽然冲进几个特务来把他看住,然后在他家里翻箱倒柜,把什么地方都翻遍,什么也没有翻到,只搜到他的鸦片烟具和大烟,特务没说什么又走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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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家的大哥害的感冒比我还重,昨夜进了医院,我就是被他传染的。我还怕传染别人,所以来找你看病。”王老当然懂得我的意思。我一说,他就知道怎么做了。接着他又给我写道,他自有办法。我估计他是说,昨晚上什么也没有搜到,他自有办法。
" 我拿起他开的药单走了出来。走出门去,奇怪,那门口的特务有一个竟暗地跟了我来,看来是对我有怀疑,想看我是不是真的拿起单子到中药房去抓药,如果我不抓药,他们就会对我动手。我从容地走到附近街上一个药房去,正二八经地取了药,特务大概以为我是真病人,便没有再跟我了。
我算又从鬼门关走脱了一回!
在回住处的路上,我一直琢磨,老蒲昨天中午到过王老诊所,特务昨晚就到王老家来清查,没有搜到什么便走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可能前天上午我和老蒲分手后,他并没有相信我的判断,并不认为他已经被特务钉住了的,所以第二天中午他又到了王老的诊所,大概是去看香港有没有信来。当然他去的时候也是装着看病的,结果特务还是怀疑上了王老,所以晚上来他家查抄,没有查到什么,便没有再理会王老。由此可见,老蒲可能是昨天下午被捕的。我想,大概是由于老蒲昨天中午去过王老家,特务便想扩大线索,看王老是不是党员。可能特务审问老蒲时,老蒲只说他是去看病的,但特务不相信,所以昨夜去查抄了王老家,可是什么也没有查到,也就没有逮捕王老,不过特务仍然不相信,还派人来监视,看还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今天我冒冒失失地到了王老诊所,差点出了事。幸喜王老沉着应付,我也未露相,才算脱此一难。
不过王老并没有马上脱掉干系。因为他是老革命,在国民党特务的老档案里是有案可查的。而且1947年“六一”大逮捕时,他是上了黑名单的,只是由于我们潜伏在国民党特务机关省特委会里担任情报工作的黎强同志在决定黑名单向当时的省长邓锡侯汇报时,提出这个王文鼎大革命时代虽然是共产党,但是后来行医,抽鸦片烟,现在共产党怎么会要鸦片烟鬼作党员呢,以此为理由,建议把他从黑名单上划掉。且由于王老和四川地方势力多有往来,他和当时省会警察局长军统特务刘崇朴搞得很熟,他为刘崇朴看病,并且被聘为省会警察局的特约医师,邓锡侯也知道此人医道高明,便把他从逮捕名单上划掉了。当时特务把他也没有办法。后来,老蒲供出他和共产党确有统战关系,特务便有了把他逮捕起来的理由。不过总算地方势力出面说情,更加以特务头子刘崇朴力保,他才算最后脱此一难。解放后他被调到北京主持中医研究院去了。
从王老家脱险出来后,我可以肯定,老蒲是昨天下午在外边被捕的,而且很可能他一直没有查觉被特务钉住了,下午还到什么茶馆和老华碰头,大概是特务恐怕老华像我一样溜掉,便下手把他们两人都逮捕了。
回想起来,如果老蒲能照我传达的钱大姐的指示办,马上转移到乡下去,是不会出事的。但是老蒲总以为钱大姐不了解情况,是过分小心了,坚持要等到他主持开完特委扩大工作会议后再走,还说他负责的统战工作,现在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许多事要他留在城里做,实际上他就是不想下乡,结果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幸好郭德贤派邱嫂向我报警,我及时做了应变措施,安排转移撤离,把凡是老蒲知道的关系通通切断,才算暂时堵住了漏洞。但是由老蒲直接领导的军事和统战方面的党员,我因不知姓名而无法通知,后来很可能都被捕了。
这次不幸中的万幸的是,特务逮捕老蒲下手得早了一点,如果特务不是那么着急,来个放长线钓大鱼,等我们开特委扩大会议时再下手,那就会把川康特委和下属各地工委、成都市委的领导同志一网打尽,整个川康特委的党组织就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会被彻底搞垮。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还不免汗流浃背……
[ 此贴被于焉在2007-12-18 09:36重新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