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吴显钺同志
颜瑞生
1937年夏天,我考入华西协合高中,显钺已早我一年入校了。在火热的抗日救亡活动中,我认识了他,但他给我留下最初印象的,是在1937年秋,学校集中军训,我们都搬到华英宿舍扎营。一天夜里,一阵紧急的哨音,把我们从梦中惊醒,随即传出紧急集合的号令。急急忙忙,穿上衣裤鞋袜,赶到操场,可我忘记系上制服上的腰皮带。显钺见我着急,怕被教官发现挨训。他毫不迟疑地解下自己的腰皮带给我,又从自己的裤腰上解下一根窄皮带捆在自己外腰上,这才躲过了教官的查看和训斥。我第一次感到他是一个能扶危济困的好同志。
当时,在学校地下党领导的“移动剧队”是一支活跃在川西平原上的街头剧队,演出的节目,短小、精干、活泼、锋利,深受群众喜爱。那时的队长是许存信、刘畴仿(刘文范)。他们在掌握方向、对外联系、解决重大问题上很费心力;但举凡组织群众、排演节目,张罗道具,乃至赴郊外演出搬运行头,布置场景等事无巨细,显钺都不计份内份外,积极主动。默默无声地承担着,还团结了不少同志一道干。他是一个不尚空谈,不计个人得失的真正的实干家。
1938年初夏,那时我们都已先后人党,初期并不在一个小组过组织生活。遵照党组织叮嘱,不能打通横的关系,彼此心照不宣,但我们总是推心置腹,交流思想、畅吐胸怀,以得到同志间的共鸣为乐事。这在那时青年中已形成了一种胸怀坦荡,以诚相见的豪爽风气。
记得在一次散步谈心中,显钺向我透露了他的过去。我才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稚气的中学生,而是早在少年时代,他已接受了党的教育,参加过“反帝同盟”,后来加人了“少共”(C,Y),作过岳池地下党团临时工委的宣传工作,后因叛徒出卖,曾被捕入狱,因他的堂兄吴绍先是孙中山时代老同盟会员,在旧社会颇有些地位,才从岳池驻军手中将他保释出来。
显钺并不是一个只会埋头拉车的人,他勤奋好学,孜孜以求,常年不断地发奋读书。他在人协中以前,已有些马列主义基础知识。他对国民党的仇恨,不全是出自情感上恶心反映,而是他对国民党本质有所认识;他对共产主义远大理想的信念,也来自于他对社会发展的必然性有较深的理解。他常说:“未来总是光明的,历史永远是属于人民的。”
在一次由学校党支部组织的座谈会上,讨论题目是“如何巩固和发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他针对华西协中的政治状况和各派力量的分析,有的放矢,作了坦率的有分寸的发言,以民族危亡的大义,号召各方团结一致,奋起抗日,拯救祖国的垂危。他义正词严,铿锵有力,博得与会者一致好评。从那次会上的发言,看出他能运用唯物辩证思想说明一些问题,发表了自己精辟的见解,足见他的学习是理论联系实际的。
1939年3月,许存信同志离校后,支委会由显钺、许存学和我三人组成,显钺担任支部书记。当时的“移动剧队”已被国民党省党部勒令解散,但抗日救亡宣传仍需继续进行,为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在各方努力配合下,也得到学校行政的默认,在地下党支部领导下成立了“华西协中抗敌宣传队”,显钺正式被选为队长,联系了不少非党群众参加抗敌宣传活动。这个时期,国民党对日本侵略者的态度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们抗日救亡的宣传工作已不可能搞得轰轰烈烈,但却比较扎实、坚定。抗宣队的足迹遍及成都平原,市郊的石羊场、青龙场、中和场等处有过我们的宣讲和歌声;就在市中心的春熙路、少城公园和皇城坝以及新南门一带,我们也向市民宣传党中央的《七•七宣言》,响亮地提出了“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的政治口号。唤醒群众,密切注意国民党顽固派反共投敌思想的萌芽。每到一地就散发传单,张贴标语,发表演说,教唱抗日救亡歌曲,和群众一起高呼口号,激发群众爱国热情,收效显著。但每次活动,显钺总是和大家商量,布置筹划,分工协作,预料会发生某些情况,又作哪些紧急措施,他都胸有成竹,让大家有思想准备。
由于较长的斗争实践,养成了显钺一种机灵应变的能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总是警惕的。当时,我们支部开会,大多在后坝洋坟、三台山、青春岛及至华西坝当时无线电台侧那棵大树下,地点都比较隐蔽,但当发现有人监视或形迹可疑的人过往时,他会立即布置转移,不让别人发现,就这样,多少次我们躲过了特务的跟踪。
1939年“五•四”,地下党市委指示开展全校性纪念活动,出了专刊,召开了“五•四”座谈会。晚上,协中支部发动进步同学200余人,从后坝出发经过华西坝绕校园一周,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火炬游行。显钺满腔热情,领着大家高呼口号,齐唱抗日救亡歌曲、“枪口对外,齐步前进……”的救亡歌声响彻在华西坝上。青年的爱国激情,使坝上行人为之感动,不少大学同学也赶来参加我们的游行队伍。文澄当时负责市委青运工作,他站在前坝钟楼侧通向生物楼的一个路口,观看我们的游行队伍。最后,大家集中在华英大球场草坪上举行营火晚会。讲述“五•四”运动的历史意义,联系抗日救亡运动的实际斗争使大家受到了一次革命传统教育,决心要继承发扬“五•四”精神,积极投入民族解放斗争!
这次活动,从发动群众,组织和教育群众,都是比较成功的,特别是步调统一,秩序井然,安排紧凑,群众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充分体现了我们同志的团结向上,纪律性、组织性较强,有较高的政治觉悟。而显钺同志作为一个群众领袖的组织才能已初次显露出来。此外,我们支部在广泛开展群众性的读书谈心活动,召开时事政治座谈会,推销和组织阅读《新华日报》、《群众》、《解放》等革命报刊,举办定期墙报,开办农民夜校,乃至成立“歌咏队”、“突击球队”等都收到显著成效。通过这些形式,团结了不少进步群众,从中增强友谊,交流思想,学习理论,提高认识,最后,发展优秀同学人党。协中自“七•七”事变后到1939年底,先后发展党员38人。根据我的记忆,通过显钺联系做工作的,大约有10人左右。这些同志有的至今仍活跃在各条战线上,为“四化”建设努力工作。
记得,1938年暑假,他还与刘福善等同志,组织了岳池旅蓉同学近百人,组成“回乡抗日宣传团”,在岳池地下党和进步人士支持下,使县内外联合组成了300余人的抗日救亡宣传队,走遍岳池城镇和乡村,有力地推动了全县抗日救亡运动,在活动中继续做发展党员工作。
在华西协中时期,显钺的工作是很出色的。在读书活动中,进一步提高了他的理论修养和认识水平;在群众运动中,增长了他的领导才能,但在那时仅20多岁的显钺同志,已经过了一段曲折的历程。在党的培养教育下,他在革命道路上永不停步的意志和力量,使他坚定地战胜了以后在前进中的一切艰难险阻,成为一个永不退缩的革命战士,由此证明,他青少年时期扎下的基础是深厚而坚实的。
他于1939年秋考人昆明西南联大,仍不时和我们取得联系,总是关心我们的工作。我曾先后介绍两位同志去昆明,他都热情接待,安排食宿,有一位还经他介绍工作,长期留在云南直到全国解放。1945年夏,我去昆明,那时他刚从磨黑复学归来,他让我住在联大宿舍,一间草顶的大寝室里摆满了几十架有上、下铺位的木床,他让我睡下铺,他住上铺,生活虽然清苦,但他的热情和真诚是感人的。从他与那些同学间莫逆友好相处的情景中,至今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见我带的一口藤条行李箱子,既笨重,又不管用,提出要把自己的红色皮箱和我交换,我虽再三推谢,但也拗不过他的盛情厚谊;临别时,他为我装好衣物,还叮嘱我要多加注意,因为是老战友的遗物,这口小红皮箱至今我还保存完好无损。
1950年2月,当他从文澄那里知道我的住处,临到重庆找组织关系的前一天,他还来到我家,谈到了几次逃脱敌人追捕的经过,以及他在昆明“一二•一”学生运动中的活动,1948年在川东成立川东第五工委参加武装起义的情况。他因痔疮影响,那时的身体比较消瘦,精神也显得不太好。我们都相互宽慰,要注意身体,今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后来我知道他在重庆税务局工作。自1957年以后,由于种种原因,我们断了联系,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无辜地被开除党籍,后在广元坝农场劳动,以后在裕华纱厂受折磨的具体情况,我是最近才从他弟弟显钦同志那听到的。
附:吴显钺同志生平年表
1917年生于四川岳池县苟角场一个中产人家。
1931年考入岳池县立初级中学。
1932年参加党组织的读书会和“少共”(CY)。
1933年冬,岳池地下党建立党团临时工作委员会,任宣传委员。
1934年夏,因叛徒出卖遭当地驻军逮捕,后经堂兄吴绍先保释回家。
1936年秋考入华西协合高中。
1937年4月被吸收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队员。
1938年3月经张文澄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9年3月任中共华西协中支部书记。
1939——1941年入昆明西南联大商学系,领导学校党的外围组织“群社”的工作。
1942——1944年经联大地下党组织批准,应聘去思茅、普洱地区开展革命活动。
1944年秋回昆明复学。
1945年下半年被选为西南联大学生会主席。
1946年初被选为昆明学联主席,参加2.27、3.14、7.11、7.15等学联活动。7.18即由南方局召回重庆工作。
1947在南方局周知同志领导下,显钺、汤逊安、刘国鋕三人组成秘密领导小组,领导“陪都青年联谊会”的活动。同年秋,回到广安。
1948年1月在广元成立川东第五工委,显钺任工委委员参加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后因《挺进报》事件,同年7月赴成都、乐山避难。
1949年11月回成都。
1950年2月与张文澄回重庆,经川东地下党组织审查后恢复了组织关系,分配到重庆市税务局工作。
1952年任重庆生产节约办公室主任,同年调计委工作。
1952——1958年任市委综合计划科科长。1957年11月25日被错误开除党籍。
1958—1962年下放广元坝农场劳动。
1962—1966年调裕华纱厂铜摇车间作统计工作。
1966--1977年调粗纺车间当搬运工人。不久逝世。
1984年12月21日,经重庆市委批准撤1957年错误决定,恢复党籍,恢复名誉。